“我在说，一一,光光羞羞脸。”
童稚嗓音,如果不去注意说话者，还真会以为是两三岁的男童。大抵是才学会说话,个别咬字还算不上特别清晰。
敖光蹲得双腿半麻,却还是下意识转头去看身后的太一，“师尊,您早就知道这事？”
“本尊说过，这是你的小考。”
话音刚落,白影唰地自他身前掠过，徒留不明所以的霜金与太一眼对眼。
静声片刻，太一道,“还待床上？下来。”
“想躺会儿，困。”
“你的窝,去。”太一指着那个像被咬了一口的团子般的落地小屋。
霜金委屈巴巴地甩甩尾巴,背身又倒了下去,“这里软。”
太一：“……”
敖光坐在泉边，手中捏着发带粗细的水草，若有所思地端详。似是想到什么，捏着水草小跑回寝殿,在太一与霜金的注视下,洋洋洒洒写下两大页文章。
太一偶然瞥了一眼，上头除手绘图样外,还有详细的药用价值,甚至还记录下培育心得及霜金吃草后产生的表现。
“本尊是该庆幸你是拜在本尊门下吗？”太一忍不住感慨。
敖光笔锋一停,抬头看他，“师尊刚才有说话吗？”
“脸上沾墨了。”太一指腹在上头抹了抹。
敖光一愣，送他个笑脸，继续低头写画。约两盏茶后，搁笔检查。
“师尊，是要亲自交予师祖手中么？”
太一道，“喊谁师祖呢？神农充其量算你另一个师父，低本尊一阶。明白么？”
“明白。那是要捎给他还是？”
“本尊烧吧。”说着，太一接过敖光递上的文章，眨眼燃火烧尽。
敖光瞪大眼，“我口中的捎，是指请青鸟传信。师尊您怎么给烧了？”
“青鸟太慢。放心罢，不出半个时辰就得结果。”
敖光猛点头，不甚放心地问太一自己的回答是否妥当。
“想听实话？”
“要是想听谎话，我也没必要问您了。”
太一道，“本尊还是那句话，幸好你是本尊的徒弟。天资这样聪颖，怎么好便宜神农？”
“师尊还是莫要取笑我了。”敖光撑脸，招手唤自始至终都在观望这边的霜金过来，“不过，能得陛下称赞，弟子真是永生有幸。”m.miaoshuzhai.net
“有幸有幸。”霜金搭茬。
太一稍稍拧眉，看来东海龙宫众人五百年的打压还是给他心里留下不小的阴影。思至此，他以密音传话青龙，加重对东海龙族的看守。
“光光，一一的脸好可怕。”霜金趴在敖光肩上小声道。
敖光戳了下它的脸，同样压低声音，“不要直呼师尊名讳，会被打屁股。”
“打屁股，一一打屁股。”
听到全程的太一：“本尊不介意当着九重天众神仙的面揍你。”
敖光忙充当和事佬，“师尊，它灵识才通，难免会胡乱说话。您多担待。”
“一一，坏坏。”
太一抬手虚晃两下，吓得霜金一下子躲到敖光头发里。
“坏坏。”
*
神农爱不释手地捧着满是墨字的纸张，上头字迹清隽，排布一目了然，看得他啧啧称赞。
“少见你这般高兴，是又寻着珍贵药材了？”伏羲大帝笑问。
“这可比药材珍贵多了。你们瞧瞧，这是吾得意门生的大作，吾敢断言，此子日后定能继承吾的衣钵。”神农边说，边把卷子往伏羲与女蜗兄妹俩面前抖。
女蜗正在编篮子，问道，“是哪位神官？”
“神官？不不不，他比许多神官还要厉害。这孩子娘娘也见过，太一的徒弟敖光。”
女蜗的手一顿，明眸微敛，轻笑道，“原来是他。只是依太一陛下的脾气，当真愿意让小光拜你为师么？”
“要是小光拜不了，那吾就去寻他的子嗣。吾的岁月悠长，倒还耗得起。”
女娲嘴上笑意不减，继续编织篮子。
神农又坐了会儿，起身告辞，回洞府再行品鉴考卷。
待他离去，伏羲大帝重新自弈，想到什么，看向专注手中之事的妹妹，“敖光？是那日我等见过的那个小龙娃么？”
“是的。”
“万年前就该诞生的孩子，为何如今只五百岁？”
“哥哥……”
伏羲大帝道，“你何事能瞒过本座？”
“本座本以为能瞒天过海。”女娲道，“帝俊陛下当日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可本座多番探查，不得其解。”
“庚辰睡了那么多年，是该醒了。”伏羲大帝似是自言自语道。
女娲不言，缓缓转动手中的竹篮。
*
敖光打盹醒来，屋内空无一人，伸了个大大懒腰，盘计时辰，前往厨房。
如他所料，太一正在内里忙碌，而霜金依然背对着他，在屋外泉边做着熟悉的洗菜活计，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站在门边观望小半刻，敖光轻手轻脚入内，绕到太一身后，抬手想要捂他的眼，行至半空忽然想起对方不是老仆爷爷。
旋即化掌为拳，敲了敲自己睡得有点酸疼的脖子，确认太一已然发现自己，问道，“晚饭吃什么？”
“你方才想做什么？”
“刚才看走眼，还以为您身上沾了灰。”敖光笑着回答，用力吸了一口气，“好香啊。这是什么？”
“炖龙肉。”太一不假思索道。
敖光霎时倒退老远，哆哆嗦嗦地问：“是哪片海的？不对，无论是哪片海，都是我的亲戚。”
“本尊不熟，你要来认尸吗？”
“这……师尊，您认真的？”
太一不置可否。
敖光深深吞咽一口唾沫，一步三停地挨近还在咕咚作响的炉子。
炉盖掀开时，冒出的热气迷了他的眼，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他大起胆子伸头一瞧，惊慌、畏惧、释然轮番上阵。
“师尊您骗人，这分明就是鸡汤。”
太一笑着掐了下他的脸，“谁让你一副瞧着就好骗的模样？”
“我才没有，他们都说我精得很。”
“谁们？大抵是在恭维。”
敖光撇嘴，转身跑去找霜金玩。
神农的评级结果晚饭方至，飘飘忽忽，正正当当地罩在鸡汤上。
“汤！”霜金大叫。
太一轻拍了下它的小脑袋，手指一动，将纸拂到远处桌上，扳回还在张望的敖光脑袋，“先吃饭。”
“可是……”
“就这么想看小考结果？”
敖光脊背骤然发凉，赶忙摇头，咧嘴一笑，捧碗喝汤。
“师尊，这个好好喝！您的厨艺又长进了！”
“好喝就多喝点。”
霜金也嚷着要喝，被太一用筷子敲了下爪子，“你喝不得。”
“汤！”
“一点都不行吗？”敖光问。
“灵力过盛，喝下去只会爆体而亡。”
霜金似懂非懂地盯着太一，见对方神色肃穆，不再造次，转去抓自己小碗里的饭菜吃。
“师尊，既然它能开口说话，日后是不是也能修成人形？”
“这得看它的造化。”
“一一，坏坏。”霜金前爪搭在敖光胳膊上，“光光，好。”
敖光低头看着衣袖上清晰可见的油爪印，屈指在霜金脑门上敲了一下。霜金两爪抱头，吱哇乱叫。
“师尊，您怎么还在笑？您看我的衣服，这可得洗多久呀？”
太一仍旧以笑眼望他，“无事，九灵泉的泉水可净一切污浊。本尊只是感觉，自你上天之后，似乎九重天的日子都有滋有味许多。”
“这是在夸我吗？”
“那不然？”
“老仆爷爷从小就教导我，无论日子有多苦，都要学会知足常乐。对了师尊，您神通广大，可以帮弟子寻到老仆爷爷的踪迹么？”
太一道，“此事不是交由炎鸢办理？”
“可是炎鸢姐姐说她没有任何头绪。”
“炎鸢有八千年道行，只要是她想找的人，无一漏网。除非……”太一沉吟须臾，“你口中的老仆爷爷道行比她还高。”
敖光愕然，拼命摆手，“要是老仆爷爷有这样高的道行，又怎会任由龙族那些小喽啰欺侮？”
“或许这只是障眼法。另外，本尊依然好奇，你的生身母亲是谁？你口中的老仆爷爷从未带你去祭拜过？”
“没有，他说是王妃不肯放行。”
太一不提，敖光还真没想起这事。自他记事以来，曾无数次询问过老仆爷爷有关自己娘亲的事，可老仆爷爷不是支支吾吾就是左顾而言他。
如今他都五百岁了，也只不过知晓他娘亲是个人族，当年与东海龙王一见钟情，珠胎暗结，生他之时难产而死。至于她的年纪、长相、家族等细节，老仆爷爷只字未提。
“娘，娘。”被敖光抓着擦干净爪子的霜金忽然呼道。
敖光纳闷，“你叫娘，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你娘。对了，师尊，它的娘亲是谁？是鹿或者猫吗？”
“它是虎麒麟。本尊记得，它见到白虎时还得唤他一句大祖。”
“这辈分可真乱。”同为白虎和霜金二者朋友的敖光感叹。
太一但笑不语。
是夜，敖光听着太一的启蒙经历入睡，梦游九重天之前，与太一商讨好明日的餐食。太一全然应下，他这才美滋滋地睡去。
“你就别睡了。”
太一自床边起身时，拎走脚边假寐的霜金。到得书房，才将它放下。
“一一，坏坏。”
太一冷道，“本尊不是小光，没那样好的耐心。”
“陛下还是那个陛下，丝毫没有改变。”童声依旧，语气却是正经不少。
“开智这样晚的虎麒麟，胆子倒是很大。”
这话戳中霜金痛脚，直冲太一张牙舞爪，后被对方一个眼神吓得不敢动弹。
太一还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把你知道的事都说出来。否则，本尊随时能将你换走。”
“我只是只刚学会说话的小白虎麒麟，什么都不知道。”
“是么？”太一冷笑，“本尊听闻你有个比你聪慧不少的胞弟？你说，本尊要是将你二者调换，小光能发现端倪么？”
霜金虎目圆睁，“陛下你太过分了！”
它好不容易摆脱弟弟给它的阴影，在族中扬眉吐气，要是太一陛下真的将它换走，那眼下的一切就全成镜花水月一场空。
想到这里，它恭敬甚至还有点虎腿子地问，“陛下想听什么？”
太一不语。
霜金缩缩小脑袋，说道，“龙族的身世，不该去问青龙大祖吗？”
“龙珠。”
霜金双眸一亮，很快恢复原样，“我的确玩过那些龙珠，还真是有个小小的发现。炎鸢大姑说那是从东海来的，光光也是东海龙族，可二者的气息不尽相同。”
“为何当时不言？”
“陛下知道的，”霜金呵呵笑了两声，“我那时虽说运气好，被神农上神带去协助药官们种药。可我的法力时好时坏，无法轻易断言。但此刻，我能肯定地说，光光身上是有东海龙族的气息，但气息很浅。”
虎麒麟集白虎与麒麟双族的优点于一身，直觉向来灵敏，往往会成为上神们的坐骑或座下灵宠。饶是如神农这样上神中的上神，也会养一批虎麒麟来为自己寻觅未知药草。
“而且，”霜金回忆，“光光身上并没有人族气息。”
太一沉色须臾，道，“天色已晚，你回去罢，免得小光又要担忧。”
霜金挥挥前爪，转身出门。刚走出两步，圆滚滚的身子停住，转过头，尾巴不住摇晃。
“还有事禀报？”
“一一，坏坏。”
不等太一发难，小短腿早就蹬得没影。
＊
测试所。
值班的仙官毕恭毕敬地迎青龙进殿，麻溜地备好茶点，大气不敢喘一下，端立身侧待命。
“不必紧张，本尊只是想来调取锦溪神君徒弟的测试灵石。”
“不知上神要的是何年何日的灵石？”
青龙报了日子，那仙官当即去寻。他离开不久，外头传来一阵响动。
青龙听觉敏锐，老远就听见他们的对话。
“查魔修双修？这真不是在开玩笑？要是真有这事，怎会到今日才被发现？”
“根本没有任何发现。”
“那怎么还有这种命令？”
“还不是那位小殿下咯。年纪尚小，使唤人的本事倒是挺大。”
“哪个小殿下？七殿下么？不是连话都不大会说？”
“不是帝俊陛下那儿的。”
后面不再有话传来，但青龙能看到他们此刻神情，无一不是气愤且抱怨。
而一行人发觉殿内的青龙时，那些表情又多变为恭敬与少许谄媚。
“参见青龙上神，上神今日怎得空驾临？”正当中的神官笑问道。
青龙淡淡开口，“妄议上神，你们知晓该如何惩治。”
“可他算什么上神？”边上一个仙官道，“上神，他可是浪费了测试所不少人力与精力。”
“影响到测试所正常运作了？”
仙官摇头。
“既然如此，你们又有什么怨言？难不成真等三界魔修泛滥，罗睺复生，你们才想着要去补救？”
这仙官驳道，“三界宁静万年，又有诸位上神坐镇，那小小罗睺又算得了什么？要小仙说，这次就是有人在无中生事。”
此话一出，他忽然感到一股钻心疼痛，即刻跌倒在地，惊讶地看向正中央的神官。
那神官不理他，只是向青龙久久鞠了一躬，“小神御下不力，稍后会自行前去领罚。”
说完，他冲边上的其他人使眼色，他们赶忙将这个口无遮拦的仙官架离。
青龙还是面无表情，目光聚焦于前方一点。
那神官又福了福身子，道，“恕小神多嘴，小神认为他的话不无道理。”
“你也觉得是小殿下在无理取闹？”
“小神不敢，只是先锋官们的确没有查到半点线索。先前有人已上奏小神，询问是否要收队。”
“再查两日，若还是一无所获，可令回天。”
“是。”
那神官还是一动未动，青龙预备问话，他先一步说，“上神为何不请小殿下带路？”
“此事本尊自有打算，不必多问。”
青龙不是没想过让敖光引路，但无论是太一的问询，还是大鲲的引梦，都没得到任何回应。除了那隐隐约约的记忆外，再无参考。
但小光绝不可能拿这事开玩笑。
又过去些时候，值日仙官归来，见长官也在殿中，忙行礼问好，而后将锦盒双手呈于青龙。
青龙把盒子收入掌中，起身离开。
“恭送上神。”
人去气散，那神官问起青龙来意，值日仙官如实告知。
“是那个叫敖光的小龙族罢？上神对他这样上心做什么？”
“不知。这些上神们的心思各比各难懂。”
那神官也跟着点头，与属下交谈几句，各自忙活去了。
＊
议政殿。
分影太一看向突然到访的青龙，惑道，“本尊从未见你在这时上这儿来。是急事？”
“我从测试所拿来了小光当日的测试灵石。”
“你在怀疑什么？”分影太一想起霜金在书房里对本体说的话，不自觉眯起眼。
青龙摊掌，锦盒携光由小变大，直至成长到他半掌大小。
“我想它能告诉我们答案。”
言毕，青龙双指一抹，除去盒上封印，那灵石当即飞出，在半空中旋绕。
太一全神贯注，专心查看灵石内外，只见石中血红蛛网遍布。
龙族的事，他算不上了解，接触最多的也就只有庚辰、青龙与敖光。青龙和庚辰在神魔大战时在他面前流过血汗，至于小光，他完全舍不得。
所以，对石中之景他称不上明了。
“青龙，可否为本尊解释一番？”
青龙的视线始终停在灵石上，半晌才道，“陛下，我的猜测是对的。”
“小光的生母应当不是什么所谓人族罢？”
“陛下英明。既得答案，那么我想请陛下应允一件事。”
“直说便是。”
青龙抱拳，郑重行了个大礼，“我想请小光领路，带我等前去探寻魔修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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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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