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一位穿着麻布衣的老者,满是老茧的手上还残留着黄色的灰尘,不过他年事虽高,但却精神奕奕。
司明月进门时瞥了一眼他手上的土黄色灰尘,随即想起了对方的身份---临安城外守着女囚的老人。
“原来是陈老。”她问道,“可是城外之事有了变故?”
老人恭敬道:“变故倒也说不上,只是姑娘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妥,故而前来交差。”
说着他便抽出一沓状纸,借着常青的手交到了司明月手中。后者接过正要翻看时,老者又开口了:“除了这件事外,老朽还有一件事情想请姑娘定夺。”
司明月的视线从状纸上移到了他身上,老人继续说道:“前些日子院外多了一个监视之人,经过探查发现湖州梁家人,动不动还请姑娘定夺。”
湖州梁家?一直在藏书阁翻阅氏谱的司明月立刻想起来了,如今的工部尚书梁逸文正是湖州人氏。
知道了对方身份后,司明月反而不在意了。
梁逸文这人最为沉不住气,虽然身边有连元思从旁相助,但也常常有着自己的小心思,瞒着对方做了不少事情。这次他用上了湖州自己人,想必监视之事也是背着连元思进行的。
不过他一个工部尚书,怎的管上刑部的事情呢?
司明月思考片刻后道:“先让人盯着,弄清楚其目的后再说。”
说到这里,她将手中状纸又交给了常青而后叮嘱道:“拿着,待我见了先生再来取。”
说罢她转身离开,压根没有看见常青那欲言又止的表情。
五层茶室之内的观青依旧在捣茶,只是这样一次研钵之中却是褐色,闻起来还有一丝刺鼻。
司明月刚进屋就猝不及防地吸了一口,随即整个人立刻扶着门框毫无形象的咳嗽起来。
这样狼狈的她很少见,但却意外地取悦到了观青,他难得立刻停下手并且将研钵移到了一边。待到司明月缓过气后,茶室内刺鼻的味道已经散去大半。
“先生。”她走进来坐在了观青对面,“学生有一事想要请教。”
观青那双被黑布笼罩的眸子扫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得到了准许的司明月深呼吸了一口气,理清思绪后道:“当初在允州先生与学生约定,万仙楼助学生为阿轲报仇,学生入听坊为皇家效力。”
“不错,此番交易你情我愿,如今也算顺利。”
“可当初先生与学生定下的约定之中,并没有让学生直面氏族这一条。”司明月变了脸色,右手也不自觉的抚摸上了腰间印章,“陛下让学生去查被盗金象,然而这一路上出奇地顺利。就连在户部也似乎有人在帮学生查案。”
“不好么?”
司明月摇头:“若是先生相助自然再好不过,然而户部一事却让学生有了两个猜测,暗中相助之人或许是皇家,也或许是李氏。”
观青没有接话,只是听着她继续分析道:“朝中无人不知孙儒席是季派,然而户部库档之中却明确记载了他这些年给城西废庙捐的香火钱,有心人定然会联想到季相。因此学生猜测这是有人故意而为之。但无论是哪一方做了这推手,学生都将从暗处转明,与氏族正面相对。”
说到这里她微微停顿片刻:“这与约定不符。”
因为她本就是暗中的一枚棋子,所以从未想过在临安城乃至俞朝培养自己的势力,真要查下去,她根本没有办法与氏族抗衡。m.miaoshuzhai.net
“那你为何留下?”
观青一句话让司明月愣住了。
“学生....”
“以你我当年之约,先帝斩你之时就是你离开临安城转为暗棋的开始,然而你却在歇脚亭拒绝了。”观青道,“你同吾习文多年,难道其中的意思还要吾教于你么?”
“同样,离开临安城后你本该以临画沙的身份重新归来。”观青继续道,“然而你却将临画沙的身份公之于众,眼下氏族皆知临画沙是司府小姐,甚至连万仙楼也被你拖下水,多年经营因为你感情用事而毁于一旦。”
司明月没有接话,毕竟观青说的皆是实情。天牢之事闹得太大,有心人定然会查到她的身上,那日若按约定她的确该离开,只是青年纵马而来的那一幕却让她不由得为之驻足。
也就在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是应该留下的。
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人为她而来。
而她也该作出对等的回应。
“先生。”司明月说话时口中有些干涩,“学生明白了。还请先生将楼中一部分人手抽调于学生,金象一事学生定然会一查到底。”
“允。”
得到了答复后的司明月心中松了一口气,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般问道:“学生年幼之时曾听先生教诲过,感情乃谋略之大忌。可自从到了临安城,学生却有了不同的想法,因此学生想知道,先生可曾有过心仪之人?”
她的话刚问出口便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就此凝固了起来,而观青虽然蒙着面,但她却切切实实的感觉到了他的迷茫。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周遭的声音也跟着慢了下来。
司明月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等待着眼前的答复。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从对方口中听见了两个字:
“不知。”
得到回复的司明月反而更加疑惑和惊讶,无所不知的望仙楼之主有一天也会说出这两个字?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惊讶,观青难得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地说道:“不知便是不知。”
说话之间还能听见锁链碰撞之声,想来是对方的手正在晃动。
注意到这一点后,司明月放置在桌下的手陡然握紧了印章,面上却笑道:“学生明白了。”
说完她起身就要离开,不过她刚走到茶室门外时,观青的声音又追了出来:“七日后乃是李府二小姐成亲之日。”
司明月闻言即可回头,然而看见的却是对方不徐不疾地动作,连带着研钵碰撞声和锁链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形成了一道将两人隔开的屏障。
这是独属于观青的逐客令。
见状,司明月只能将想问的话咽了下去。
离开茶室的她刚下楼便看见常青站在楼梯口,手中捧着先前的状纸正在等她。
他似乎是等了许久,见她下来后甚至有些意外:“姑娘,主子竟然肯见你?”
司明月脚步顿住,随后奇怪道:“今日可是何种特殊日子?”
常青摇头道:“并非如此,只是今日有人送来了几封书信,主子看过后心情便不是很好。”
“书信?”司明月奇怪,“是何书信?”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主子的私事不是我等能知晓的。”常青说着将状纸递上,“只是姑娘既然见了主子,想来心中疑惑已经解开,如此也算是好事一件。”
司明月唇角微微勾起,接过状纸后便径直离开了万仙楼。
正如常青所说,心结已结,一些事情也跟着明朗起来。
因为先前在万仙楼的不虞,司明月打消了将状纸送去大理寺的念头,转而敲响了京兆尹的府门。
京兆府尹虽然与她并无太多交集,但她却有把握说服他收下状纸。
“咚。”
“咚咚。”
她敲门的声音不低,但却一直没有人来应门。
司明月眉头渐渐挤在了一起,就在她收了手准备离开时,门终于在“咿呀”一声后打开了。
开门的是黄铣,现任京兆尹。
看见对方时两人都有些愣怔,还是司明月最先反应过来,身子微欠行礼道:“下官见过府尹大人。”
听见她的声音,黄铣这才堪堪回神,看着眼前这位曾经在大理寺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落寞道:“原来是司大人,请进。”
说罢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府内。
出乎司明月的意料,此时的京兆尹府内有些冷清,并且这份冷清在进入正堂后转为了萧瑟,她看着堂内有些落灰的桌椅,甚至坐下后连一杯热茶都没有时,终于忍不住问道:“这里发生了何事?怎的不见其他衙役?”
黄铣刚坐下,听见她的话后反而有些意外:“司大人不知情?”
司明月闻言摇头,她才从北方归来,还未来得及翻阅府中信件,因此对于临安城的一些事情一无所知,虽是如此,口中却说道:“下官于家母在宝佛寺礼佛数日,对城中之事的确不曾耳闻。”
见她是真的不知情,黄铣默默叹了一口气。
司明月见状没有立刻追问,她看了看手中的状纸道:“眼下临安城不太平,正是百姓需要府尹大人主持公道之时。”
她的话刚说完就看见原本萎靡的黄铣提起了一丝精神,但很快这一丝精神又落了下去。
他有些失落道:“京兆府尹已经不复当年,纵然本官有心为民请命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可真是遗憾。”司明月长叹一声道,“不过这些状纸下官也粗略看过一些,此事涉及了刑部及天牢,或许府尹大人不出手也是一件好事。”
说完她向面色变得凝重的黄铣行礼要走。
“等等!”
司明月离去的脚步还没抬起,便听见了身后黄铣的声音,她有些疑惑的回头,恰好看见了黄铣那蠢蠢欲动的表情。
似乎是从她的眼神中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黄铣轻咳一声伸出手道:“不妨将状纸交于本官一查。”
“这样是否于大人不利。”司明月有些担忧道,“如此还是莫要麻烦大人了。下官将此事送于大理寺即可。”
“不。”黄铣的声音忽然高了几分,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立刻说道,“为民请命乃是本官职责所在。”
说完他甚至强势地将司明月手中的状纸抢了过来。
司明月看着他这副模样,口中自然是连连道谢。只不过在离开京兆府尹之后却拿出手绢,遮住了微微勾起的嘴角。
她虽然不知这京兆尹府具体发生了何事,但却能猜出此事定然与天牢有关。梁逸文想要暗中调查,她便偏要将事情闹大。那些被安置在城外的女囚大多数都是顶替的罪名,只要稍加验查便能发现其中蹊跷。
对付梁逸文不是目的,若当真要与氏族为敌,他身后的连元思才是重中之重。
不仅如此,天牢案已经交于大理寺侦破,以她对李济的了解,这样的大案他自然会办的风风火火。然而到现在案情进展犹如一潭死水,再加之先前在楼中李济的态度,很难不让她产生李济倒戈的想法。
如此一来大理寺,刑部和工部就被这一起天牢案连在一起。
眼下她并无能与之抗衡的势力,所以借刀杀人才是最好的办法。
让季氏和李氏先咬起来,这样齐氏和她才能有回旋的余地。
带着这样的想法司明月转身踏入了府中,只是她还未进屋便跟来寻她的沁墨撞了个正着。
“谁啊,走路也....主子?!”
原本抱怨的话被沁墨瞬间咽了回去,当即换上了人畜无害的笑脸凑上前笑道:“主子您回来了啊,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早知道...”
“早知道什么?”司明月挑眉,随手抹去了她嘴角的糕点沫,“小妮子又去谁家屋子偷吃了?”
“没没没。”沁墨连连摆手,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般说道,“对了主子,刚才宫里来人了,这次可是天大的好事!”
“这日子还能有什么好事。”司明月用手绢拭去手上沫渣,随意道,“人心惶惶,你主子就要大难临头了。”
“呸呸呸!”沁墨道,“瞎说什么呢!宫里传来了圣旨,您七日后就是五王妃了!”
司明月手上一顿,面色有些怪异。
沁墨注意到她的表情,原本还有些欣喜的情绪也跟着压了下去转而变成了小心翼翼::“主子,您不高兴么?”
“并非如此。”司明月眉头皱了起来,“七日后李家二小姐也要成亲。”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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