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上完全自己自居，倒也多了几分怡然自得。
“此处可谓是远山薄雾隐人家，用来隐居倒是不错。”司明月望着山脚下，被薄雾笼罩的小村落如此感叹着,“正所谓宁静以致远。小沁墨,不如以后我们也住在这里吧？”
“不要。”沁墨嘟着嘴帮她处理好裙摆的泥泞,而后起身道,“这里就一条进山的路，破破烂烂的多不方便啊。”
司明月看着她一副嫌弃的样子，笑着拍了拍她的头说了一句“也是。”
难得见司明月赞同自己的说法，沁墨面上的嫌弃一扫而空，连蹦带跳地跟上司明月进村的脚步。
“不过主子,您来取信为何要避着姚夫人？”她边走边问道。
司明月听见她提问,将人拉至一旁躲过了擦肩而过的牛车,想着最后一次见到姚夫人的眼神便说道：“姚夫人怕是不想见我们,还是躲着点好。”
沁墨纳闷：“那姚小姐就会见了么,她一向最听姚夫人的话了。若是姚夫人不愿意见我们，肯定也叮嘱了她不能见。”
“如是一定会见我们。”司明月笑道，“她对朋友向来都是最好的。”
沁墨仔细回想了一下,顿时也觉得司明月说的有道理。姚如是是她们主仆在临安城认识的第一位不介意她们外州身份的女子。虽然每次见面时都是哭哭啼啼地样子，但却意外地通情达理。
当初发现她们在万仙楼与他人会面时还主动说会帮着保守秘密。
想到这里,沁墨拉住了司明月的衣袖笑道：“主子的眼光向来是最好的。”
“哪怕今日小沁墨你把我吹上天。”司明月惬意地捏住沁墨的脸，笑得狡黠，“也不会有零嘴的。”
沁墨不乐意：“难道婢子在您心中就是这样的人么？”
“若你心中确实这般想过那便是。”司明月拉住还要往前走的她,“到了。”
沁墨停下脚步,打量着所谓姚府落脚处,水润的眼中全然是不可置信。
面前不过是一个茅草屋和烂篱围成的小院。茅草屋搭得颇为潦草,就连上面的草席都有些歪歪扭扭，留出了一些空隙，很难想象落雨时该如何遮挡。至于那半人高的烂篱，七零八落地架在一起，看上去摇摇欲坠，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接连坍塌。
院内放置着一个还未编织完的竹篮被主人遗留在此。
“姚夫人他们怎么能住在这里呢？！”
听着沁墨的惊呼，司明月的视线也从竹篮上移开，望向了屋内。
屋中有些昏暗，但借着屋顶上方遗落的光线倒是可以隐约看见一名女子正在忙碌。女子身上穿着桃红色的襦裙，上面绣着翠鸟衔青枝。翠鸟是姚氏一族的家徽，而翠鸟衔青枝在俞朝也有好运的意思，是姚如是最喜欢的图案。
忙碌女子身份不言而喻。
“小沁墨，叫其他人在外面等着。”司明月吩咐道，“别让任何人进来。”
说完她便大步走进院内，路过竹篮之时将其拾起，看了看上面的编工，做工精巧细致，像是姚夫人的手艺。
她拿着竹篮走进屋中，发现姚如是背对着她正在给灶台添火。动作虽然流畅但还是透露着几分生疏。
“姚朝柔。”司明月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忙碌的身影顿了一下，转身后果然是姚如是。
数月不见的她面容憔悴了不少，原本圆润的脸颊此刻已经廋得皮包骨头，双目之中的神采也失去了大半，面颊两边还有柴火熏出来的两道灰色。
定制的襦裙此刻也变的有些空荡荡的。
看见她的出现，姚如是显然有些意外，她先是立刻将自己磨出茧子且沾满灰尘的手藏在身后，但很快又意识到自己面容不堪，于是手忙脚乱地去擦脸。然而原本就已经脏兮兮的手又怎能擦得尽面上污垢。
注意到这一点的姚如是眼泪立刻就落了下来。
“江心..呜呜..你别看。”
面前人虽然懦弱，但从未像现在这般自卑过，司明月叹了一声，放下竹篮将人抱在怀中拍着她的背轻声哄着：“莫哭。”
得到了安抚的姚如是哭得更凶了，她整个人扑在司明月怀中一边哭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你终于来了，呜呜呜，我太想你了！”
“是我的错。”司明月替她拍背缓气，“前些日子临安城出了些事，故此耽误了。”
姚如是摇了摇头，闷声接话：“我知你被选中做了伴读，定然是抽不开时间。”
司明月将人拉开，故意生气道：“中了伴读可是天大的好事，也不见你道贺一声。”
一句话弄得姚如是满脸通红，支吾两声后才小声说道：“恭喜你。”
“原谅你了。”司明月拉起她失去光泽的手，皱眉道，“怎得是你在做这些事？纹琳呢？其他家仆呢？”
姚如是想要抽出手，结果却被司明月紧紧握住，她迟疑片刻，这才说道：“这里只有我与母亲，府中人都被母亲遣散了。”
司明月看着她窘迫的样子，什么也没说，拉着人坐在草席铺成的榻上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使得你们不告而别，甚至躲在这种偏僻之处？”
“此事说来话长。”姚如是别过脸，打量起破败的四周，再转过头时面上已经多了几分苦涩，“还记得你送来的那封家书么？”
司明月颔首，她早就猜到此事与那封家书脱不了干系。
姚如是见她点头便继续说道：“自从收到那封家书，府中就多了不少梁上君子的痕迹，母亲也变得疑神疑鬼，好似有人要害她一般。在那之后不久母亲就不再准我出府，我..我没法子，只能将纹琳偷偷送出府想将此事告之与你，可是纹琳回来后却说你被罚在祠堂...”
司明月听到这里，有些愧疚地说道：“此事怪我。”
若是那天她再小心一点或许就是不一样的光景了。
姚如是微微摇头：“或许这便是命。之后几月母亲的疑心病越发严重，那日你来寻我，我本是高兴的，只是碍于母亲在场未能将此事说与你听。后来母亲说要离开临安城，我怕再也见不到江心你了，这才留了字条。再后来出城果真遇袭，幸好是有侠士出手相助。”
“平安便好。”司明月说着从腰间锦囊中拿出属于姚如是的还愿牌说道，“后来我按照你说的在假山内找到了它还有记着你们下落的纸条。”
她将还愿牌递了过去：“现在物归原主。”
姚如是看着熟悉的牌子，眼眶一红，说话的声音也跟着哽咽不少：“我本想着你出嫁那一日能替我送回宝佛寺即可。”
“你知我不信神佛。”司明月淡笑，“而且还愿这种事情还是自己亲自去的好。”
姚如是愣了一下，随后将还愿牌紧紧握在手心，重重地点头。
见她情绪稳定后司明月也不再绕弯子，她替姚如是揉了揉发红的眼眶认真说道：“其实今日前来除了来看看你外，江心还有一事相求。”
姚如是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突然笑了出来，随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眼下我这般落魄，又还有什么事能帮到你的？”
司明月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此事非你不可。”
姚如是被她的话弄得一愣，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眼下有一份姚御史从北边送到府中的书信，你可否代我取出？”司明月道，“那恐怕是姚夫人的心病所在。”
“这...”姚如是有些犹豫，“那封信我见过，只是你要我去拿...”
“如是。”司明月认真道，“那是姚御史用命换回来的重要物证。若我猜的没错，里面记录的该是北边陈家与其附庸的种种罪证，闯入姚府和袭击你们的人想来也是陈家。眼下皇帝想要将陈家彻底铲除，此物不可缺。待事情解决之后，你们便可以回去了。”
“我....”姚如是在听见回去二字后眼中闪过一丝动摇，司明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她知道对方心动了，便停止了劝说。
果然，片刻之后她便看见姚如是起身坚定道：“我帮你！”
说着她就走出了屋，司明月紧随其后，看着她拿着小铲子走到一处空地挖了起来。原本守在院外的沁墨看见了本想上来帮忙，但却被司明月给拦下了。
姚如是挖了一会，就将铲子放在一旁，从新挖出来的洞中拿出一个沾满黏土的铁制盒子。她将盒子上的尘土除去后抱在怀中，走过来准备交给司明月。
“不可！”
突然一个尖锐的声音在院外响起，紧接着就是一个黑影冲了过来，一把夺过了铁盒。
两人背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司明月定睛一看，发现那人正是外出的姚夫人。
此时的她发丝凌乱，看上去多了几分狼狈，以往看向司明月的温柔眼神也被警惕和厌恶所取代。
注意到这一点的司明月眉头微蹙，她能理解警惕源于何处，但厌恶又是为何？
“母亲..”
“啪！”
姚如是弱弱地开口，只是她刚唤出口就挨了其母一巴掌。
“她为何会在这里！”姚夫人徐氏面容狰狞地望着姚如是，抱住盒子的手抓住姚如是的手腕逼问道，“是不是你说出去的！”
姚如是被抓疼了，好不容易恢复的眼眶又红了起来，她一边努力挣脱徐氏的桎梏一边小声辩解：“没..没..”
刚说完又挨了一巴掌。
“那她为何会在这里！！”
此时的徐氏看上去非常地暴躁且不安，而打姚如是成为了她唯一的发泄的途径。
躲在远处的沁墨几乎都要被这一幕吓呆了，她身后的家仆也在得到了司明月的示意后快速上前将徐氏制服。而司明月也将已经跪坐在地上的姚如是拉了起来。
“江心...”
面颊红肿的姚如是害怕地躲在了司明月身后，本就孱弱的身子此刻更是瑟瑟发抖。
“江心，母亲她原本不是这样的...”她用颤抖地声音说道，“她原本不是这样的。”
“莫怕，我知晓。”
司明月揉了揉她的发顶，随后唤来沁墨陪着姚如是。而她自己则是走到徐氏面前，见她还在试图挣扎，为免其受到不必要的伤害，司明月还是让家仆松开了她。
得了自由的徐氏立刻护住了身上的铁盒子，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司明月。
她尝试上前走了几步，结果却收到了疯一般地驱逐，疯癫的样子似乎完全不记得眼前人是谁。
“夫人，我乃司家江心。”司明月柔声说道，“您可曾记得？”
听见她的话，徐氏挣扎的面上露出了一丝迷茫，她念叨了几遍司明月的名字，动作神情也跟着缓和不少。
司明月见状心头一喜，正要上前一步却觉得额头一疼，紧接着便是周边家仆的惊呼声。
面颊上有温热的液体流下，司明月摸了摸，伴随着丝丝腥味传来，眼前的白皙的手指上也沾上了点点血迹。
再看徐氏不断摩挲着手中一角染血的铁盒，司明月后知后觉自己这是被她给打了。
此时恰好山风微微吹过，血腥味也随之飘散，原本还在发抖的姚如是闻到了腥味吓得立刻抬头，发现手上的并非是徐氏后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但是很快她就意识到血腥味的来源并非是徐氏而是背对着她的司明月。
院外山中树林里传来沙沙声，好似有什么落在了树枝上，而院中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沉默了。
沁墨看见自家主子受伤，立刻跑到一旁掏出手绢打湿为她处理伤口。
司明月从锦囊中取出药递给她，自己则是接过了家仆递过来的铁盒。铁盒不过巴掌大小，上面雕刻着一只翠鸟，显然是他们姚家的族徽，侧面有个奇异的锁，呈方体状，周身严丝合缝不见锁孔。
“竟然是孔明锁。”
司明月把玩了一下后发现了端倪，只是眼下并非是开锁的好时机，于是她将盒子收入怀中，望着徐氏，见她神色清明，显然是已经恢复了神智。
“你是司江心？”
很好，打完她之后就认出来了。
司明月敛去这个想法，望向徐氏微微颔首，同时也在此让家仆松开了她。
“你既然拿到了东西就请离开吧。”徐氏直起身子冷淡道，“这里不欢迎你。”
司明月却道：“让二位流落至此是我司家之故，还请夫人随我一道回现州暂居，待一切结束后江心自然会派人来接您与如是回临安城。”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徐氏朝着姚如是招了招手。紧接着姚如是便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在看见司明月额头上的伤口时还小声地说一句“抱歉”。
司明月原本想说的话就被她堵在了口中。
姚如是来到徐氏身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徐氏拉进怀中护住，然后便听见徐氏疏远的话语传来：
“你司家害得我夫君命丧他乡也就罢了，现在还想害朝柔么？”
司明月愣住：“此话从何说起？”
“司江心，司姚两家本就是世交，妾身也念及你当初救了朝柔，故此对于一些事情也并未多说一二。”徐氏缓缓道，“然而现在我们母子二人沦落至此，有些话不该说妾身也要说了。”
听到这里，司明月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再看已经躲起来的姚如是，眼皮一跳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见徐氏开口了：
“你自小在外州长大，临安城的规矩你不懂，这不怪你，但你时常流连于酒肆，身为女子却与男子厮混一处，难道不觉得有损你阳城司家的名号么？”
“江心何时...”司明月想要辩解，话刚出口却像是想到了什么般看向姚如是，此时的她已经彻底躲到了徐氏身后，仅能看见一只还算白皙的手紧紧地抓着徐氏的衣裳。
“朝柔自小在临安城长大，知书达理，但自从认识你...这些年来你都带了她做了多少荒唐事！”徐氏看向司明月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厌恶，“你带着她出入酒肆赌坊，甚至夜不归宿，难道你想让她变得跟你一般不知廉耻么？！还是说外州之女果真上不得台面？”
酒肆？赌坊？司明月气笑了，她好酒不假，但她从来不在姚如是面前喝酒，也从未流连酒肆赌坊，夜不归宿更是无从谈起！
至于与男子厮混...若她当真大胆至此又怎么可能到现在都.......拿不下齐泽！
这些流言究竟是如何传到徐氏耳中的？再看那不敢见她的姚如是，突然有了答案。
“如今我姚家没落，但这怨不得你们。如今你想要的东西的也拿到了，便请离开吧。”徐氏别过脸，“你司家可以丢人，但我的朝柔日后还要嫁人。若你还当她是朋友，就请离开。”
“姚夫人！你凭什么污蔑我家主子！”沁墨听不下去了，气冲冲地挡在司明月面前对徐氏说道，“主子自己都从未进过临安城的酒肆赌坊，怎么可能带着姚小姐去！”m.miaoshuzhai.net
“沁墨。”司明月拉住她。
“司江心，这便是你司家的教养？”徐氏冷嘲热讽，“一个奴婢竟然也敢冲主子高声说话？”
沁墨听见她的话愣住了，她也是见过徐氏的，那个时候她还笑着说自己活泼伶俐，怎么如今...
司明月将沁墨拉开，视线越过徐氏落在了姚如是的身上，轻声问道：“如是，方才夫人所说，你也这般想么？”
姚如是的手抖了抖，司明月也不逼她，只是招手让围在两边的家仆撤出了院中。
“如是，你与我相识三年，难道你也这般想么？”
司明月又问了一句。
过了许久，这个一直躲在母亲身后的女子终于露出了沾满泪痕的侧脸，她眼眸躲闪着，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又小声说道：“江...江心...母亲说的对，我快要嫁人了，你还是走吧。”
“姚小姐！”沁墨还想说话，却被司明月再次拦下：
“沁墨，退下！”
然而沁墨仍然挡在她面前不为所动，一副护主的模样。
司明月无奈，只得解开锦囊，将一块玉佩放在院中木桌上，而后对姚夫人徐氏说道：“现州的州刺史乃是家父好友，若两位生活有难处便带着这枚玉佩去刺史府求助。周刺史是位好官，不会置之不理。”
说完她拉着沁墨就离开了院子，走之前一句话借着风传到了姚如是的耳中：
“果真看走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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