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城,还在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二叔公和郑正保站在城墙上,两人分不清脸上流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就在刚刚,两人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让民团对那些被迫冲锋的普通百姓开炮、放箭,
把那些攻城的无辜百姓全部射杀在城墙下,
有不少还是熟悉的面孔。
大战前,二人已经尽可能把附近的百姓都劝进城,
总有一些人不相信,觉得小题大作,故意躲避,
也有人觉得城里花销高,于是往山里跑,想躲到没事再出来,
没想到遇到发飚的郑芝龙,派人一搜,
让他抓来近二千男女老少,
天亮后,用刀逼着他们攻城,郑家军就跟在他们身后,
这是郑芝龙的毒计,放任百姓靠近,那些郑家军就会趁机攻城,
屠杀百姓,其中不少是认识的人,事后也名声也会受损,
实在没办法,
最后两人一起下达攻击的命令。
城墙下满是攻城者的尸体,可是两人脸上没一点笑容。
“杨老鬼,真不放飞鸽给乐哥儿,让他回来救吗?”二叔公突然开口问道。
从郑家军进攻长乐的那一刻起,长乐城就没给保乡队再传过消息。
杨正保摇摇头说:“战场瞬息万变,最怕就是外来的干扰,郑芝龙来袭的事,贤婿知道,无论如何,他都回赶回来救援,他手里只有一万多人,要面对不少于四倍于自己还训练有素的敌人,不容易,就别给他添堵了。”
“也对”二叔公点点头说:“就是长乐城没了,只要有他在,一切都可以拿回来。”
说话间,城外的郑家军动了,
长乐城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前来攻城的郑家军,
他们这是要同时进攻。
“我在守正门,二狐狸,你去南面督战”郑正保主动开口。
郑芝龙明显是发狠了,最后的决战很快就到来。
二叔公看了他一眼,拱拱手说:“好,打完仗,我请你喝酒”
正门有郑氏的火炮阵地,压力肯定是最大的,
郑正保抢先说在守正门,明顾是照顾自己。
要是年轻的时候,二叔公肯定不会同意,争一争,
但此一时彼一时,
要服老了。
“二长老,杨族长,我们赶制了三百枚手榴弹,先用着,我们的人还在一刻不停地赶工”这时老周气喘吁吁地冲上城墙,一脸兴奋地说。
郑正保和二叔公相互看了一眼,彼此的眼都亮了。
有了这个新式武器,又多了坚守多一会。
长乐城内,到处是负伤的人,
医疗组的人组织妇人帮忙清洗伤口、上药,
就是那些年轻、没出阁的女子,这时也顾不得那么多,
有人帮忙做饭、有人拿着武器维持秩序,防止城中有细作,
一些老者指挥民壮拆房子,
门板、屋梁这些,都可以用作守城,
不少百姓一边拆一边抹眼泪,
郑渡派人焚烧过,好不容易把房子重建起来,
墙身还没干透,又要拆了,
就是心再有不甘,所有人还是积极配合,
郑家军是什么货色,所有都听到了,
一些郑家军的将领为了激励士气,当着城墙上的百姓就许诺,
破城后放任一天,
任士兵在城中为所欲为,
这时候不拼命,还等什么?
不仅是民团和民壮,老人、妇女、甚至还没成年的孩子,
也人手一把武器,
不时有老人叮嘱:“看紧那些孩子,别让他们冲上去,一会等我们这些老家伙先上,然后是轻伤还能动的男丁,最后才是女人和孩子。”
城里议论声一直没停过:
“海盗就是海盗,明知这里没有保乡队,还要进攻这里”
“驱那么多无辜的人冲击城墙,简直丧心病狂”
“要是城破,以姓郑的脾气,所有人活不了”
“他不给我们留活路,我们也跟他们拼命。”
“跟他们拼了,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好不容易有了田地,谁敢抢,老子跟他们拼命”
“听说保乡队已经灭了郑鸿逵,也把郑芝部打残了,他们肯定回来救我们”
长乐城内,男女老少全员动员,
整座城透着一股悲壮的气氛,
不少女子在身上藏了把剪刀,必要时用剪刀自尽,
免得被贼兵沾污。
长乐城外,郑家军派出后军,跟多股前来支援或骚扰的民团缠斗起来,
得知长乐城被围,危在旦夕,
很多民团主动派人前去支援,多是利用复杂的地型,
突袭一下就撤,不求杀敌,
只求能减轻一下长乐城的压力。
在火炮、火枪的轰鸣声中,郑家军全面发动进攻,
他们好像饿急了的恶狼一样,悍不畏死地冲击城墙,
守在城墙上的民团和民壮,利用红夷大炮、佛郎机炮、火油、滚木、弓箭、刀、枪等一切可以利用的武器反击,
在郑家军悍不畏死的冲击下,最后连一直珍藏、用作压箱底的手榴弹也用上了,
当城墙被轰炸或撞击出现缺口时,
福州陆氏、福州杨氏的敢死队都冲在最前面,
先撤一批锋利的三角钉,防止骑兵第一时间突破,
然后用长矛和手榴弹构成一道防线,
城里的人会把早早准备好的一袋袋沙土把缺口封上。
坑田村的刘洪宇是村里的民团副队长,
这次分给刘洪宇的任务是守住城西那段城墙,
从郑芝龙发动总攻的那一刻起,刘洪宇就一直坚守城墙上,
天刚亮就开始迎敌,天都黑了,郑家军还不肯退,
趁着停雨,郑芝龙命人在城外点燃几个巨大的篝火,彻夜攻城,
刘洪宇感到自己的身体都快不属于自己了,
一天里,自己武器都换了三把,
右边肩膀和大腿各中一箭,
还有七八处皮外伤,自己看起来就像一个血人,
只是刘洪宇还是没下城墙,
身边熟悉的人越来越少,
二狗子被佛郎机炮炸中,死得很惨;
豁牙子被冲上城墙的一个百户长捅中心口,
大春腹部中了一刀后,抱着郑家军一名千户一起跳下城墙同归于尽,
一个个熟悉的人死在郑家军的屠刀下,
身边的战友多了白发苍苍的老者、面带恐惧又眼神坚定的妇人,
连那些稚气未脱的孩子,也快要轮到了,
这个时候怎么退?
刘洪宇趁着郑家军换人进攻的空隙,让医疗组的人简单处理一下伤口,
咬着牙坚持。
中途有二次实在没气力,倚着城墙垛闭上眼眯一会,
当喊杀声响起来,还是挣扎着站起来,拿起武器就打,
到后面都拉不动弓箭了,就用砖头、石头扔,
郑洪宇突然很佩服平贼将军陆长乐,
据说那神奇的手榴弹就是他想出来的,
县衙后园,有一群火器工坊的匠师,日夜不停地赴制手榴弹,
就是靠着神奇以又威力巨大的手榴弹,才能守到现在,
都不记得多少次危在旦夕,眼前就要让郑家军突破了,
仗着手榴弹的威力才化险为夷。
战到半夜,郑家军也被巨大的伤亡吓怕了,
有人畏战,还有人劝郑芝龙停止进攻,找到好办法再攻打,
要不然代价太多了,
红了眼的郑芝龙当场斩了十多人,强令部下进攻,
在郑芝龙的强压下,郑家军的攻势更加凌厉,
长乐城的百姓有一个算一个,全力抗敌,
最后连工坊的学徒、县衙的官吏、杂役都抄武器上城墙了,
空气中那股浓郁的血腥味,很多人闻到都想呕吐,
长乐城下,尸体堆积如山,
看起来犹如人间的修罗场。
当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时,再次受伤的刘洪宇已经没力气了,
手里拿着一把砍得刀刃都卷起来的刀,倚靠在城垛上,
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身边的人横七竖八地躺着,没一个人说话,
也不知他们是死是活,
然而,人多势众的郑家军并没有放弃,
又有一队队郑家军在城墙外列好队,
刘洪宇用力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再清醒些,
用沙哑地声音说:“还有喘气的吗,狗日的贼兵又上来了。”
“老子还没死,来吧,算过了,一共杀了七个,哈哈哈,早就赚够本了”
说话的是罗联村的罗世贵。
“才七个?尾巴都翘到天上了”嘉和村的张德彪用大刀撑着地,艰难地站起来,骄傲地说:“老子一颗手榴弹就炸翻十多个,加上这把祖传大砍刀,少说也有二十个,就是死,也值。”
闽安的梅大嫂把手中的长枪推到一边,摇摇头说:“你们大老爷们守吧,奴家没气力了,一个指头也动不了,等他们杀上来,给奴家一刀,给老王家保住清白,奴家做鬼也会感激你们。”
“洪宇哥,我...多歇一会,等他们靠近了,再叫我,要是不醒,踹一脚就行。”
陆陆续续又站起十多个,
城墙上还有很多人一动不动的躺着,也不知是死是活。
刘洪宇刚想鼓励众人几句时,突然感到城墙有一丝轻微的震动,
远处还传来马蹄的声音,心里一个激灵,
下意识朝远处看去,
只见远处一队骑兵正往是长乐城的方向飞奔,
朝阳下,那面绣着“保”的军旗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刘洪宇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又揉揉眼睛,
确认自己没看错后,兴奋得当场跳起来,大声叫道:
“保乡队,兄弟们,乡亲们,是保乡队,陆将军带着保乡队回来了。”
这句话,好像在热油锅里浇上一勺冷水,
现场马上沸腾起来了:
“是保乡队军,陆将军回来救我们了”
“保乡队回来了,我们得救啦”
“有救了,阿旺,我们有救了。”
“陆将军真是厉害,阻击两路郑家军,还能这么快回援”
先是西面城墙,接着南面、东面、北面也骚动起来,
最后整座长乐城都叫着“保乡队回来了”的声音,
城外的郑家军也听到动静,原来列好的队列也停了下来。
刚停下,郑芝龙暴怒的声音就响起:“谁让你们停下来的,给老子冲,本将要把长乐城杀个鸡犬不留。”
“继续进军,姓陆的自投罗网,正好把他们一起收拾。”
该死,老三和老四干什么吃的,
人马没到,反正让陆长乐这个眼中钉先到了,
眼看长乐城守城的人快支撑不住,最多一二波冲锋就能拿下,
都想好怎么折磨那些贱民,好好出一口恶气,妙书斋
就在这节骨眼上,陆长乐带人来支援,
人数应该不多,但是他能激励长乐城的防守者,增大郑家军的伤亡。
就在郑芝龙调兵遣将时,只见前来驰援的那队骑兵突然停住了,
几名大嗓门士兵拿着简历喇叭策马上前,
对着郑家军齐齐举起喇叭大声喊道:
“福建的好儿郎们,收手吧”
“福建人不打福建人”
“平贼将军说,郑芝龙名为明臣,实为明贼,他就是一个披着官皮的海盗”
“只要离开大海盗郑芝龙的队伍,陆将军概往不究”
“郑鸿逵、郑芝豹鱼肉百姓、无法无天,他们已经被陆将军正法,看看他们的军旗”
说话间,两名骑兵各执一面破烂的郑字旗在郑家军面前跑过.......
什么?
郑鸿逵和郑芝豹死了?
不仅郑家军,就是郑芝龙听到也心头大震,
看到两个弟弟没有及时出现在这里,而陆长乐还带回那么多骑兵,
那两面绣着郑字的帅旗,郑芝龙只看一眼,就感觉不像是假的,
就在人心惶惶这际,
一名骑着马的传令兵飞快跑过来,
边策马边大声喊道:“总兵大人,不好了,四爷被陆长乐的保乡队杀死,三爷也是死在他手上,请总兵大人为二位将军报仇。”
什么,老三和老四真死了?
郑芝龙眼前一黑,差点没晕倒。
“福建人不打福建人”
“放下武器,离开大海盗郑芝龙的队伍,陆将军概往不究”
“兄弟们,回来吧,陆将军给所有人都分了田地”
“回家吧,老婆孩子热炕头,多好”
一句句深情的呼唤,让不少将士动了心,
回到泉州后,很多人听到陆长乐给百姓分田分地的事,
看惯郑氏的暴行,再跟陆长乐比较一下,
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云泥之别。
最重要的是,跟郑芝龙刚接受招安时不同,
那时手下来自五湖四海,有不少昆仑奴、岛国人、朝鲜人,
归顺朝廷多年,手下的士兵也换了不少,
新加入的士兵,绝大部分是在福建本地招收,
郑芝豹、郑渡领兵出战时,大肆清洗,
很多将士家里或亲人朋友受到牵连,只是一个个敢怒不敢言,
陆长乐让人一喊话,很多人心动了,
特别是那句“福建人不打福建人”,更让很多人认同,
也不知是谁先带头,越来越多士兵脱离队伍,
刚开始时只有几个人,瞄准备机会飞快脱队逃跑,
慢慢开始几个、十几个、甚至一个队一起逃跑,
有几个将领想制止,动手杀了几人,
很快遭到离队士兵的攻击,惨死在乱刀之下,
郑芝龙看着分崩离散的队伍,仰天长叹一声,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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