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状况,朱仪的脸色也肃然起来,道。
“王爷,您当知晓,太上皇早已退居南宫安养,不预政事,臣不知道您这句话,到底是想说明什么?”
伊王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对,这句话虽然不算什么冒犯的话,但是,如果传出去,却未免有些对太上皇不敬之嫌。
不过,话都说出去了,他也拉不下面子收回来,于是,只能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见此状况,朱仪还是率先递了個台阶,道。
“臣知道,王爷也是一时情急,不过,太上皇一向优抚宗室,诸王有过,他老人家向来宽宏以待,甚至时不时的,还多加赏赐,此次诸位王爷进京,太上皇十分欢喜,私下还对臣说,藩王乃国之柱石,社稷之本,让臣多来拜访,切记要恭敬,决不可失了礼数。”
“只不过,如今太上皇毕竟身在南宫,有些事情不便多言,但是一片拳拳之心,想来王爷定能体察,所以,王爷放心,太上皇必定也是不愿让朝廷折腾藩王宗亲的,只不过明面上,他老人家不便出面罢了。”
这番话算是解释,于是,伊王的脸色也缓和下来,勉强道。
“本王一时失言,还望成国公莫要责怪。”
“不过,事已至此,礼部奏疏已上,本王就算想要推拒,只怕也不容易,既然成国公早就知道了此事,那么想来,也必然有解决之法,本王愿意一听。”
这话仍然带着几分倨傲之意,但是,对于一向跋扈的伊王来说,这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于是,朱仪起身拱手,道。
“王爷明鉴,如今状况已经十分明朗,办法臣也确有想法,但是在说之前,斗胆问王爷一句,您所求者,是自家能尽快回到封地,还是阻止礼部整饬宗藩的奏议?”
闻听此言,伊王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道。
“这二者有何不同?”
朱仪答道:“礼部将王爷留在京师,既是为难,但对王爷来说,也是机会,整饬宗藩之事,主动权在礼部手中,所以,只要诸王一日不离京,礼部便一日不会妄动,这一点,礼部占优。”
“如今礼部所想,无非是将王爷留下,然后借王爷过往之事做文章,但是,礼部忽略了一件事,王爷再荒唐,也毕竟是藩王之身。”
“此奏涉及各家宗室藩王,所以,岷王爷,襄王爷都不会坐视不理,王爷若在京师,居中调和,三家联手,再加上各地藩王遥相呼应,胜算反而更大。”
“但是,如若王爷设法离京,那么,以岷王爷和襄王爷的关系,必定难以摒弃前嫌,二者各自为政之下,只怕……”
后面的话没说,但是,伊王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抬头看着朱仪平静的脸色,伊王的目光闪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妙书斋
不过,到底最后,他也只是开口道。
“那你倒说说,本王若留,该当如何,若走,又该当如何?”
口气当中,丝毫不带喜怒,让人揣测不出,他真正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不过,朱仪对此,却好似有些并不在意,道。
“王爷若留,那么,自然是收敛脾性,一心用事,礼部留王爷在京,是想抓王爷的把柄,只要王爷一切小心,自然让对方无处可以着力。”
“如果说朝中有人拿之前的事情做文章,那么,王爷和岷王爷,襄王爷等人,也可用近段时间王爷安分守己反驳,如此一来,王爷便可以逸待劳,礼部如若题奏,王爷便可顺势出手,如若迟迟不肯题奏,那么,也便可以比比耐性。”
“不过,如若王爷要走的话……”
“如何?”
眼瞧着对方的口风一停,伊王挑了挑眉,问道。
于是,朱仪的脸上重新露出一丝笑容,道。
“礼部既是借王爷近段时日在宗学‘勤恳有加’的理由将王爷留下,那么,王爷证明自己不堪重任,礼部自然也就没了理由。”
“寻些事由,犯些小过,想来这对王爷来说,并不算是什么难事。”
说白了,如果要留下,就安分守己,伺机而动,如果要走,那就按着本性做事,闹出点乱子,让礼部的理由站不住脚,伊王自然也就可以顺利回封地了。
当然,这个度要把握好,若是闹得太大,保不齐又被禁足在京师,那可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不过……
伊王听了这番话,稍一沉吟,对着朱仪问道。
“成国公你说的倒轻巧,就算是本王闹出了事端,这朝廷上下,若是个个缄口不言,或者大肆渲染,那本王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如今他得罪了朝中的这些文臣,这帮人要是铁了心要将他留在京师,那么,玩什么手段都不稀奇。
闻言,朱仪却是道。
“王爷不必担心,臣既是秉太上皇口谕而来,自然是来相助王爷的,如若王爷想要回封地,臣在朝中有些人脉,只要是有个由头,臣便可助王爷一臂之力。”
这话说的十分诚恳,不过,伊王听完之后,却是目光一闪,道。
“成国公,你可知道,藩王宗亲,私下勾连朝廷文武大臣,可是……大罪!”
最后几个字,伊王的口气陡然冷了下来,望着朱仪的眼神,也变得危险起来。
见此状况,朱仪的脸色微微一滞。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脸上扯起一抹勉强的笑容,道。
“王爷言重了,这岂是私下勾连,虽说藩王宗亲身份贵重,可是如若有过,朝中大臣谏奏陛下也是常事,何谈勾连?”
“是否勾连,本王觉得,成国公你自己心里清楚。”
伊王看了朱仪一眼,很快,脸上的诸般神色都收敛起来,轻轻靠在椅背上,眼眸微阖,淡淡的道。
“今天就到这吧,本王乏了,送客。”
于是,一旁的侍者上前,对着朱仪做了个请的姿势。
见此状况,朱仪愣了一下,但是,伊王的态度如此明显,他也不好再继续纠缠,只得起身拱了拱手,道。
“既是如此,那臣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后退两步,便欲离开。
不过,就在朱仪转身要走的时候,他身后伊王的声音却忽然又响了起来。
“成国公,你说,如果本王现在进宫,将刚刚你的这一番话如实禀告陛下,然后请陛下放我离京,那陛下会不会念在本王忠心上禀的份上,允本王所请呢?”
口气当中带着几分玩味,让朱仪的脚步一顿。
转过身来,朱仪望着伊王,却见对方的脸上,并没有丝毫的玩笑之意,反而颇显认真。
见此状况,朱仪想了想,开口道。
“王爷身份贵重,自然可以随心所欲,臣不敢置喙。”
“若无他事,臣还是先行告退了。”
说罢,朱仪并未继续停留,而是转身直接离去,只是转过身之后,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显然,心情不怎么好。
至于伊王,则是坐在原处,一脸的若有所思。
待得朱仪的身影消失在了庭院外,一旁的屏风后,忽然传出一阵响动。
见此状况,伊王顿时回过神来,站起身来朝着屏风的方向躬了躬身,道。
“周王兄,鲁王兄……”
从屏风后走出来的,赫然便是一身王袍的周王和鲁王二人。
随即,二人在侍者的搀扶下缓步向前,来到花厅中间坐下,与此同时,伊王往身侧退了两步,恭敬的坐在了下首。
底下人各自换上了新茶,一旁的周王方将目光转向伊王,什么废话都没有,直截了当的开口道。
“你打算怎么办?”
打从朱仪进门,他们二人就被伊王请到了屏风后头,所有的谈话,他们都一字不落的听到了。
于是,伊王起身拱了拱手,道。
“二位王兄明鉴,本王既然请二位王兄见证,便是并无干预政务之私心,所以,今日之事,本王想请二位王兄一同进宫,对陛下分说明白,至于到底该如何处置,自当由陛下定夺。”
话音落下,周王和鲁王对视了一眼,旋即,周王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
“说得好,朝中事务,终究是陛下定夺,你我身为宗亲,和天家本是一脉,陛下乃宗脉之首,与我等同气连枝,自当忠心诚意,不可有丝毫隐瞒。”
“我等若有所求,直接同陛下开口便是,只要合情合理,本王相信,陛下自然无有不准之理。”
“也罢,本王便随你走这一趟,鲁王兄?”
说着话,周王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鲁王,后者虽然仍旧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是,神色却十分和缓,道。
“善!”
于是,伊王拱手为谢,随后,又吩咐底下人备好车马,遣人递了帖子,便朝着宫中行去……
与此同时,正在文华殿中处理政务的朱祁钰,听到消息也是一脸的诧异。
“什么,周王,鲁王和伊王?”
底下怀恩点了点头,道。
“回陛下,几位王爷现在已在宫外等候,说是有要事禀报。”
“他们来做什么?”
将手里的朱笔搁下,朱祁钰皱了皱眉,有些意外。
目光投向身边礼部刚刚递上来的奏本,他思索了片刻,难不成,是为了这件事?
见此状况,一旁的怀恩想了想,轻声开口道。
“陛下,刚刚传来的消息,说是几位王爷出门之前,成国公曾经拜访过十王府。”
朱仪?
听到这句话,朱祁钰心中大致有了猜测,轻轻点了点头,道。
“宣进来吧。”
于是,怀恩拱手退下,不多时,几位王爷便在内侍的引领下进了殿。
“臣等拜见陛下。”
行礼赐座之后,朱祁钰往前俯了俯身,面色温和的问道。
“年节刚过,几位叔祖联袂而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闻言,周王率先道。
“启禀陛下,今日臣等在十王府中安歇,忽有成国公朱仪,声称奉太上皇旨意带来赏赐,前来拜访颙炔。”
“当时,颙炔觉得事态有异,于是,在召见成国公的同时,请了臣和鲁王兄二人在屏风后旁听,其中谈话,涉及到了太上皇及朝中政务,臣等觉得,须得如此禀呈陛下,故而进宫请见。”
伊王名讳朱颙炔。
听了这话,朱祁钰的目光顿时落在一旁的伊王身上,略有些惊讶,道。
“哦,竟有此事?”
“伊王叔祖,那成国公,到底对你说了些什么?”
于是,伊王拱了拱手,随后道。
“陛下容禀,臣将那成国公迎进来之后……”
文华殿中,伊王缓缓将刚刚在十王府当中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
“……陛下,事情便是如此,成国公乃朝中重臣,虽是奉太上皇旨意而来,但是私下同朝中大臣结交,非藩王可为,只不过,太上皇口谕不可违抗。”
“故而,臣在送走成国公之后,便请周王兄,鲁王兄二人见证,一同进宫将此事禀奏陛下。”
这……
朱祁钰听完之后,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朱仪去十王府的事,他自然是晓得的,只不过,朱仪并没有说是今天而已。
不过,伊王的反应,倒是让他有些出乎预料。
外头人都说,大明的藩王只会胡作非为,欺压百姓。
前世的时候,朱祁钰也和这些藩王接触的不多,所以,对他们的了解也有限。
但是,不得不说,这次伊王的这番作为,的的确确刷新了他对藩王的认知。
这些藩王或许性格各异,又或许的确欺男霸女,罪行累累,但是,他们和宦官一样,都是最忠于皇室的人。
而且,宦官忠于皇室,是因为别无依靠,但是他们却不同,藩王们对皇室的忠心,是因为血脉相连,他们真正的和皇室同宗同族,同气连枝。
宗亲二字,果然不是说说而已。
只不过如此一来,他的原本的打算,就不得不变一变了。
看着底下的几位老王爷,朱祁钰心中念头转了转,道。
“几位叔祖之心,朕明白了。”
“此事朕会酌情处置,几位叔祖不必担忧。”
“说来,伊王叔祖也的确太过谨慎了,你们与朕乃是宗亲长辈,一家血脉,你们说的话,朕岂有不信之理?”
“这等小事,劳动几位叔祖联袂而来,着实是让朕于心不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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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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