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仪同样冷冷的望着手按绣春刀的毕旺,没有丝毫要退让的意思。
“既然毕同知说我妨碍公务,那就请毕同知动手吧,本国公就站在此处,你若要抓人,便先抓了本国公,我倒要看看,到了陛下面前,你还是否敢如此肆无忌惮!”
说着话,朱仪上前一步,干脆利落的一脚踢开了按住任寿的锦衣卫,挡在任府一众人的身前,挺直腰背,道。
“毕旺,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有本国公在,你休想从任府带走任何一个人!”
简短的一句话,巍巍凛然,国公府的气势彰显无遗。
闻听此言,毕旺的脸色一变,反倒是有些阴晴不定的样子,阴测测的道。
“这么说,国公爷这是要抗旨了?”
“你少拿抗旨来吓唬本国公,毕旺,我看要抗旨的是你!”
朱仪站在原地,目光冷峻,厉声开口道。
“别以为你们锦衣卫的手段和心思没有人知道,任府侯爵之家,积累身后,财帛无数,你们急着摘匾抄家,无非是想要掠夺财物。”
“还敢说本国公抗旨,且不说圣母懿旨在此,清楚明白允任府上下人等为任礼收敛尸骨后再行抄没流放,便说陛下旨意,圣上仁慈宽厚,心怀仁德,纵降罪于任家,也不曾想逼死他们所有人。”
“可你们,打着陛下的旗号胡作非为,败坏陛下仁慈圣德,毕旺,我只问你,可敢随我到陛下面前对质,看看陛下到底有没有让锦衣卫,即刻拘捕任府上下入狱!”
一番话直指毕旺的心虚之处,让他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反驳。
不得不说,老牌世家的底蕴,不仅体现在财力物力人脉关系上,更重要的,还在于对朝廷枝枝蔓蔓的潜规则和阴暗手段的谙熟上。
要知道,锦衣卫和东厂,从来都不是什么光辉伟正的代名词,朝廷上下,除了天子外,就没有对这二者有好感的,这并非仅仅只是偏见而已。
皆因这二者只属御前,除了天子之外,没有人能约束的了,为了达到目的,不惜手段,肆意妄为,不过常事尔。
除此之外,因为自成一体,锦衣卫和东厂行事,向来跋扈无状,像是抄家这种肥的流油的差事,更是肆无忌惮。
尤其是任家这种勋贵世家,虽然封爵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靠侵占军屯起家,曾经在甘肃镇守数十年,其家财丰厚到什么地步,只要稍稍从手指缝中漏出一点油水,就足够让这帮锦衣卫吃的足足的。
朱仪说的没错,锦衣卫这么急着抄家,其实说白了,就是看中了任家的家财。
任家又不跟其他被抄家的府邸一样,全族抄没,天子明诏,宽赦了六十岁以上的族人,还准许任礼留下子孙奉养。
尤其是,还要为任礼操办丧礼,这中间的花费,可本来都是锦衣卫查抄的东西。
所以,毕旺的盘算其实很简单,先将任府上下给抓起来,关个几天,然后把家产给抄没干净,随后把任礼的尸体一卷,随便找個地儿扔了,再把该放的人放出来。
这种事,锦衣卫干的多了去了。
而且,那日朝堂之上的官员众多,具体的情形如何,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毕旺非常清楚,这位任侯爷,早已经被文武勋贵集体放弃了,根本不会有人来替他们出头。
更何况,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宁远侯府失了爵位,就是普通的庶民,关上几天而已,根本都不会有人在意。
往常这种事发生的多了,所以毕旺才敢如此肆无忌惮,但是,谁曾想到,会突然冒出了一个成国公。
朱仪说的没错,毕旺根本就不敢去天子面前对质。
锦衣卫是在执行天子的圣旨没错,但是,圣旨当中,也并没有说清楚什么时候抄家流放。
天子仁慈,像是收敛尸骨这种小事,随口允了并不是什么难事,像这种小细节,也不至于另下一道圣旨。
锦衣卫钻的就是这个漏洞,明着违抗天子圣旨是没人敢的,但是私下搞点小动作,却也没有人知道,或者说知道了,也未必有人在意。
可是,真要是闹起来到了御前,天子怪罪下来,再小的事,可也就不是小事了。
但是,都到了这种地步了,毕旺也不好就此退去。
还是那句话,如果说没有朱仪出面,那么,今天的家抄了就抄了,一个破落的府邸,京城上下不会有人在意。
可这位国公爷一出面,就不一样了,成国公的身份特殊,既是勋贵的高层,又是太上皇的铁杆,他的一举一动,明里暗里有无数人关注着,无论今天的结果如何,都势必会引起很多大人物的注意,甚至到最后,会传到天子的耳中。
要是朱仪只是自己插手干预,那么,毕旺认怂就认怂了,丢面子的是他自己而已,锦衣卫本就理亏,面对一个国公的施压,暂时收手也没什么,顶多是毕旺自己被人私下议论没骨气而已。
但是偏偏,朱仪不是自己来的,而是带着圣母的懿旨来的,如此一来,毕旺就有些骑虎难下了。
前脚他还说自己是奉旨行事,结果一转头,圣母的懿旨一出,要是锦衣卫就这么灰溜溜的撤了,那岂不是说,天子的圣旨,还没有圣母的懿旨有用?
天子对锦衣卫,向来管束甚严,本来这件事情要是被天子知道了,就肯定是免不了一顿责罚。
但是,责罚有轻有重。
钻空子提前查抄侯府的错已经犯了,如果说这个时候,再狼狈的撤走,那么,就是连皇帝的面子都丢了。
所以这个时候,毕旺反倒是不能撤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毕旺拱手道。
“国公爷,下官不知道您在说什么,锦衣卫向来是奉旨行事,您如果对锦衣卫有任何不满,大可向陛下弹劾,但是,在接到旨意之前,恕下官得罪了。”
说罢,毕旺直起身子,一抬手,道。
“来人……”
然鹅,就在这个时候,一旁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老夫人!”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任家那满头银发的老夫人,不知何时身子已经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见此状况,朱仪神色一凛,抛下毕旺不理,三两步就来到了老夫人的身边,在鼻息上探了探,又抓起老夫人的手腕摸了摸,这才放心下来。
但是,面上他却不露分毫,而是对着身旁的人口气急促的吩咐道。
“快去请郎中!”
将任家老夫人小心的交给一旁的任府女眷,朱仪低声说了一句。
“老夫人是受了惊吓,一时昏厥过去了,不必太过担心。”
随后,他便站起身来,大步走到毕旺的面前,厉声喝道。
“毕旺,我再说一遍,陛下早有旨意,宽宥任家年逾六十的长辈,任家老夫人,更是陛下特意嘱咐要宽赦之人。”
“今日你如此胡作非为,如若老夫人因此有个闪失,我倒要看看,你锦衣卫如何向陛下交代!”
“还不快滚!”
眼瞧着任府门前,因为任家老夫人昏倒而一片混乱的局面,毕旺心中松了口气。
的确,任家老夫人是天子点名宽赦的人,打从一开始,锦衣卫也只是想把他们都抓起来,但是,真的伤及性命,是不敢的。
如今这位老夫人这么一晕,也算是有了个不算台阶的台阶。
当下,毕旺也顾不上丢面子,匆匆丢下两句话,道。
“既然国公爷执意如此,那么,就看您能保得住任家多久吧,来人,守住任府各个出入口,待郎中诊断过后,再行抄没!”
话虽是如此说,但是,不过是为了挽回几分气势而已,如今事情闹得这么大,抄没任府的事,肯定要等到任礼斩首下葬之后了。
于是,这么一场闹剧,就此收尾,在任府四周大小出入的地方留下几队锦衣卫守着,防止任府上下逃走,毕旺便虎头蛇尾的离开了。
送走了这个煞神,任府上下的人等,手忙脚乱的将任家老夫人和任弘抬进院里,因为任府所有出入口都被看守着,上下人等都出不去,所以,能去请郎中的只有朱仪带来的随从。
所以,朱仪便也干脆跟了进去。
请了郎中过来,到厢房当中诊病,任寿才腾出手来,让人给朱仪上了茶点,然后郑重的躬身行礼,道。
“多谢国公爷仗义出手,今日若没有国公爷帮忙,任某倒是无妨,可家祖母和家母年迈,若真被抓到诏狱当中,只怕是难以活命,国公爷恩德,任某没齿难忘,请受任某一拜!”
见此状况,朱仪连忙起身,将任寿扶起来,道。
“任公子这是做什么,我和你父亲虽然相交时间不长,但是皆为勋贵之家,同气连枝,未能保得你父亲无恙,已然是惭愧之极,何敢受你之礼?”
“何况,我没做什么,你要感谢,也该感谢圣母恩德。”
“锦衣卫和东厂,仗着有天子宠信,逢高踩低,胡作非为,不是一日了,那毕旺今日如此跋扈,也是仗着手里有陛下的圣旨,狐假虎威,若无圣母懿旨,即便是我想要护你任府上下,恐怕也力有不逮。”
任寿虽然不算什么才能出众之辈,可到底长于勋贵世家,自然不傻,就算朱仪说的是真的,可作为唯一愿意在这个时候帮忙的勋贵,而且是国公府这样的府邸,自然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摇了摇头,任寿道。
“圣母恩德,任府上下自然铭记于心,但是,若无国公爷替任府奔走,圣母身居宫中,如何能知任府境况,更不要说下懿旨宽恩了。”
“任某不才,但是是非恩情还是分得清楚的,虽然说,如今任府没落,和国公爷地位天差地别,但是,恩情就是恩情,国公爷日后若有需要帮忙之处,任府上下,必定尽心竭力。”
话说的十分真诚,但是,双方都清楚,这也就是说说而已。
以成国公府的地位,一个落魄的连自己都保不住的任家,又能帮得上什么。
何况,毕旺虽然离开了,但是,也只是暂时而已,锦衣卫还遍布在任府的周围。
只待明日行刑,为任礼收敛入葬后,这偌大的侯府,终究还是要大厦倾塌。
一念至此,任寿不由有些灰心丧气,不再言语,朱仪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说话。
于是,花厅当中沉寂下来,一股沉重的气氛,渐渐弥漫开来。
“国公爷,任公子,老夫人没什么大碍,只需安神调理静养一番,便可以了,不过……”
不多时,提着药箱的郎中从厢房当中走出来,拱手为礼,神色却有几分为难。
见此状况,朱仪心中顿时便有了数,叹了口气,张口问道。
“夏大夫,可是任小少爷伤到了肺腑?”
朱仪出身将门,平日里除了习武读书之外,也会看些医书打发时间。
尤其是,他的那位岳丈胡濙,除了是一方重臣之外,还是有名的医道大家,所以耳濡目染,朱仪对于医术,倒也有几分心得。【妙】 【书】 【斋】 【妙书斋】
刚刚他给任家老夫人把脉的时候就发现了,老太太压根没什么事,那个时候昏倒,一方面是为了配合他应付毕旺,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自家的重孙子着急。
当时,任家的小少爷任弘,为了保护她,被两个人高马大的锦衣卫狠狠的踢了两脚,当场吐血,就这还被套上了沉重的枷锁。
朱仪刚到的时候就发现了,任弘的伤势并不算轻,要是不立刻治疗的话,只怕会留下病根的。
听了朱仪的话,任寿只觉得一阵头晕,紧紧的盯着夏大夫,希望从他口中听到不同的答案。
然而,答案的确是不同,可是……
“回国公爷,的确伤到了肺腑,小的诊的没错的话,小少爷肺部应该有了淤血,除此之外,小少爷的肋骨断了两根,必须立刻接骨,否则很可能会伤及性命。”
“不过,小的来的匆忙,没带麻药和需要的器物,已经遣人去取了,待东西取回来,小的立刻动手,帮小少爷接骨。”
这位夏大夫,是名满京城的郎中,也就是朱仪这样的人家,才能随时将他请过来,接骨这样的事,自然是小事一桩。
见此状况,任寿心中虽然焦急,但是,也只能先请夏大夫去偏房休息。
待得夏大夫的身影消失在花厅当中,他咬了咬牙,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扑通一声跪在了朱仪的面前,道。
“国公爷,任某有一事,求国公爷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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