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还能这么说吗?
但是好像,也没什么问题的样子。
的确,从大明和草原各部的关系上来讲,的确没有什么所谓的互市,只有朝贡。
而且,就像天子说的,朝贡的主体,一直都是五大部落,而非脱脱不花。
但是,这是官面上的说法。
当初之所以这么约定,是为了绕开祖制。
毕竟,脱脱不花的汗位,来自于他黄金家族的血脉,但是,对于大明来说,他却是北元余孽。
所以,虽然实质上来说,大明和五大部落开展的就是互市,而且,实际上在草原上控制互市权的,也的确就是脱脱不花。
可是,真的要细论起来,好像,大概,应该……的确是天子说的这个理?
老大人们面面相觑,罕见的有些不知所措。
在朝局当中厮混了这么多年,他们习惯了透过现象看本质,但是,现在天子却反其道行之,要他们抛却本质看现象。
的确,如果不考虑当初王文和脱脱不花秘密达成的约定,不考虑边境的朝贡贸易的实质和背后的种种博弈的话。
那么,单从表面上来看,大明和如今的草原部族之间,其实关系一点都不复杂。
五大部落,加上瓦剌各部,是大明的臣属部落,大明是他们的宗主国。
就这么简单!
从这个角度而言,不管是脱脱不花,还是阿噶多尔济,都和大明没有关系,大明不对他们的死活负任何责任。
别说杨杰只是在暗中扇动,间接导致了他们的死。
就算是杨杰亲自动手,杀了脱脱不花,那也是为国杀贼,远远谈不上什么破坏邦交。
都没有邦交,谈什么破坏……
所以,天子的话有毛病吗?
没毛病!
但是,老大人们眉头紧皱,总觉得有哪不对劲儿……
这个时候,一旁的范广踌躇再三,最后,还是小心翼翼的道。
“陛下,话虽如此,但是,如今各部齐聚宣府,其中不乏有脱脱不花和阿噶多尔济的死忠,若是他们真的兴兵将矛头指向大明,那宣府的兵力,恐怕有些不足,为防不测,需得提前调兵准备啊!”
所以说,有时候,没那么多弯弯绕的武臣,也不是没有用。
像是王翱,沉翼他们这帮人,还在思考天子的话到底是那个地方不合理。
但是,范广已经开始考虑实际的作战了。
也正是这句话,提醒了在场的一干大臣。
他们差点被天子给绕进去了!
的确,天子说的道理,挑不出毛病来。
但是问题就是,对方压根就不是来讲道理的啊!
如今几大部落齐聚,虽然说理由各不相同,但是,无非是来兴师问罪的。
所以,不管是脱脱不花的死,还是阿噶多尔济的死,都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
既然是借口,那么,和其辩驳就毫无意义。
因为,辩倒了对方,也只是占据了道德高地,但是这玩意,在草原上一文不值。
不管你怎么说,人家就是认定了,脱脱不花是杨杰害死的,就是要大明交人,你怎么办?
现在的问题是,大明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边军战力不足,边将被拿下了一大批,户部也没有银两,就连于谦这个兵部尚书,也不在京城当中。
现在的大明,打不起大仗!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要是现在是洪武,永乐时代,别说是大明就没有跟脱脱不花建立过什么和议,就算是建了,翻脸不认人他也得受着。
一巴掌打过去,另一边脸还得伸过来让大明接着打。
可惜现在,不是那个时候了……
心中默默叹了口气的同时,王翱搁下手里的笔,上前道。
“陛下,范都督所言有理。”
“虏贼刁蛮,向来不讲圣人道理,如今各部齐聚,明显是在向我大明借口施压,倘若我大明太过强硬,将其激怒,战火再起,则边境百姓苦矣。”
“陛下向来仁德,为边境百姓安宁计,还望陛下三思!”
接着,一旁的沉尚书也跟着道。
“陛下,臣也觉得,能谈还是谈的好,若一下子把路都给堵死了,只怕对方面子上也挂不住。”
“而且,户部的状况您是知道的,明岁恐怕还有大灾,这仗……可不兴打啊!”
不得不说,在一众大臣当中,沉尚书一向都是一股清流。
要是说王文是一个激化朝廷矛盾的炸药桶,那沉尚书就是个活跃气氛的小能手。
明明是这么严肃的军国大事,结果,被他一说,跟老太太唠家常似的。
看着沉翼一脸委屈的样子,朱祁玉也有些失笑。
不过,随着他的情绪一松,殿中的氛围也略略放开了几分,众人身上的压力也为之一轻。
摇了摇头,朱祁玉敛容道。
“诸卿的担忧,朕能明白,朕也并非妄自尊大,好战斗勇之辈。”
“但是,就像诸位所说,如今各部联合前来,是为了向大明施压。”
“正因如此,大明才必须强硬!”
朱祁玉既然有这样的表态,自然不会是冲动而为。
“这仗,朕肯定是不愿打的,但是,如果人家欺上门来,朕也不可能忍气吞声,退让求和。”
“大明,还没有穷到这个地步。”
“你说对吧,沉尚书?”
啊这……
面对着天子的注视,沉翼面露一丝尴尬,但还是不得不点了点头,道。
“回陛下,这,能不打当然是不打的好,可若是虏贼欺人太甚,为保百姓安宁,户部自然也竭力支持陛下的一切决断。”
这个答桉,明显不是天子想要的。
不过,朱祁玉倒也没有继续为难沉翼,轻哼一声,他澹澹的道。
“放心吧,朕的大司徒,打不起来的!”
刺儿了沉翼一句,朱祁玉沉吟片刻,继续开口道。
“诸卿说的没错,现如今这个当口,大明打不起仗,如果钦天监所言属实的话,那么接下来这几年,大明也打不起。”
“可越是如此,便不能示弱于人,草原各部,畏威而不怀德,此番前来,名为讨要说法,但是实则,却是为讨要好处而来。”
“这仗,大明不想打,可鞑靼各部如今分崩离析,他们,只会更不想打!”
这番话说完,底下一众大臣顿时陷入了沉思当中。
的确,天子说的没错,如今大明各处空虚,打不起仗,但是,那帮草原部族,又何尝打得起呢?
脱脱不花和阿噶多尔济先后暴毙,各部内乱不已,各自为政,更有也先虎视眈眈。
这个时候,他们真的敢入侵大明,而不怕腹背受敌吗?
再者说了,大明虽然不愿再起战事,但也不是软柿子。
土木之役虽然损失惨重,说是意外有些不尽不实,但是,却也的确是各种因素之下才导致的结果。
若是如今再来一回,只要不闹出亲征的事,就算是打不赢,也不会败。
至少,守住边境,是没什么问题的。
何况,彼时瓦剌和鞑靼还算联盟,有脱脱不花这个名义上的大汗在,二者虽然面和心不和,但是终归还是合兵一处,共同出军。
如今,鞑靼各部分崩离析,短时间内,显然不可能有人将其组织起来。
所以说……
等会!
这中间的关节并不难想明白,只不过干系重大,所以,众人的思绪受了影响而已。
但是,经过天子这么一提醒,不少人都察觉出了问题。
率先察觉到的,当然是杨洪这个镇守多年的老将。
“陛下,这不对劲!”
紧皱着眉头,杨洪开口道。
“如今鞑靼正是乱局,虽然说这等局面,是由杨杰挑起,但是,脱脱不花和阿噶多尔济刚死不久,察哈尔部,喀喇沁部和翁里郭特部各自拥立新主,理应正是为汗位争夺不休之时。”
“就算他们要讨说法,也该等到汗位有所归属再来,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前来兴师问罪?”
这番话一出,在场的其他人也反应了过来。
王翱道:“不错,各部内乱,自顾不暇,即便是他们对杨镇抚怀恨于心,又岂会在这个时候前来讨要说法?”
“何况,按照传回来的消息,这几大部落,或各自拥立新主,或为旧主复仇,正闹的不可开交,这种时候,他们为何会同时将矛头指向大明?”
二人这么一说,事情便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众人眉头紧皱,隐隐觉得抓住了什么窍要,但是,又想不通透。
就在这个时候,却听得上首天子的声音响起,道。
“看来这段日子,太上皇的老朋友,也没有闲着啊!”www.miaoshuzhai.net
“陛下的意思是……”
这么一提醒,俞士悦立刻反应了过来,迟疑片刻,他问道。
“这些人的背后,是也先指使?”
“应该不会错!”
朱祁玉的表情也有些凝重,点了点头,道。
“鞑靼内乱,也先不可能毫无动作,挑拨离间,也是他的拿手好戏!”
“陛下,那……”
见此状况,在场众人的脸色也变了变,本来这件事情就已经够棘手了,如果说再把也先掺和进来,那就更复杂了。
“给金尚书的圣旨不变,另一道,暂缓!”
沉吟片刻,朱祁玉最终还是开口道。
“至于其他的,朕再想想,今日议事便到此,杨侯和沉尚书留下,其余人等告退吧!”
“遵旨……”
在场几个大臣对视了一眼,最终也没多说什么。
这种情况的确复杂之极,不是这一时半会能解决的。
于是,内阁也来不及现场拟旨了,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只留下在场的某沉尚书,头顶上默默的飘起了乌云。
凭他的经验,单独留下,准没好事!
不过这个时候,天子显然没有心思管他的情绪。
待得人都走了个干净,朱祁玉直接了当的道。
“沉卿,事态复杂,朕也不绕弯子,留你在这,有两句话要告诉你!”
轻重缓急,沉尚书自然还是分得清楚的。
天子这明显不是在开玩笑,沉翼自然也提起了十分小心,拱手道。
“陛下请讲!”
“第一,还是那句话,这仗不会打,也打不起来!”
朱祁玉望着沉翼,开口道。
但是,沉翼听了之后,却没有丝毫的放松。
如果就这么简单的话,那么天子就不会单独将他留下了。
果不其然,下一句话,天子便道。
“第二,朕要户部和兵部,按即将要打仗来准备,明白吗?”
啊?
沉翼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是一抬头,看着天子凝重的神情,他也只能点了点头,道。
“陛下放心,臣一定办妥!”
别看人多的时候,沉尚书最擅长活跃气氛,但是,越是这种人少的场合,他越是知道分寸。
尽管心中尚有疑惑,但是,天子既然没有要跟他解释的意思,那么,沉翼也只能压下疑惑,先答应下来。
“好,朕回头会给于谦下旨,也会命兵部动起来,沉卿竭力配合便是,别的没什么事,沉卿也先回去吧!”
“是!”
听这口气,就知道天子的心情不怎么样,沉翼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拱手领命之后,便退了出去。
于是,没过多大会,殿中的大臣,便只剩下了杨洪一人。
和刚刚不一样的是,这次沉翼离开之后,天子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踌躇了片刻,方道。
“杨侯,应该也猜到朕为何将你留下了吧!”
打从刚刚开始,杨洪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听到天子这句问话,他更是再难掩饰自己眼中的担忧之色,点了点头,道。
“回陛下,各个部落齐聚宣府,如果不是巧合,而是由也先在背后扇动,那么,只能说明一个事实。”
话至此处,杨洪的身子忍不住一颤,闭紧双眼,片刻之后才重新睁开,深吸一口气,道。
“这说明,孛都已经将一切,都如实告诉了也先!”
剩下半句话,杨洪到底没有说出口。
但是,其实也不必说。
杨杰主动投向土尔扈特部,目的是为了挑拨孛都和也先的关系,让孛都背叛也先,抢夺瓦剌的统治权。
仍然是挑拨离间的计策,整个过程中,最紧要的就是保密。
如果说他的猜测属实的,孛都真的将一切都告诉了也先,那么也就意味着,如今掌握杨杰生命的不是孛都,而是也先本人。
那么,作为瓦剌的太师,也先会怎么对待杨杰这样一个,想要挑拨自己兄弟,谋杀自己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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