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照常上班,去办公室整理资料。
或许是心不在焉的缘故,很多资料总是弄错了,原来一个多小时做的事情,她花了一个早上才完成,新带她的教授没好气的训了两句,温渝连忙道歉。
她那天也没怎么吃饭,用了一个下午让自己忙碌起来,意外的从网上看到致远文化的股票行情,林净宁大概教过她这些简单的知识,温渝时而留意到,短短几个小时,像是有人背后操纵一样,股票跌至历史最低。
温渝忽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她给江桥拨了一个电话,却是关机,一时之间也有些坐不住了。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她在李碧琦那儿早就见识过,要么成王败寇,要么两败俱伤。
一个人心里藏了事儿,日子便过的漫长。
那天江桥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一部分是嘉兴那边,一部分是宜城的媒体。公司内部的变动也大,稍有不慎便会出问题。这个节骨眼上,很容易有人会倒戈相向。
林净宁坐在办公室,抽了一上午的烟。
杨慎都急了,放下所有的事从夜场跑过来,看见林净宁依旧淡定从容的样子,更是着急的不行,一句话问了江桥好几遍:“现在什么情况?”
江桥只是摇头。
这场突发事件让人始料未及,更何况发生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刚和金融街谈好的事儿,现在因为一个女人,怕是要变了风向。
杨慎气的砸向桌子:“早知道这个女人是个祸害,当初就应该把这事弄干净,真是他妈的晦气。现在谁都知道你玩了他的女人,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林净宁脸色很淡,看不出喜怒。
杨慎皱眉:“真碰她了?”
林净宁没说话。
杨慎往沙发一靠,嘘了两口气道:“这一回是有人故意弄这一出,现在该找的证据都没了,金融街那边好交代吗?”
林净宁却笑了:“喝点水,慌什么。”
“能不慌吗?这么大的事。”杨慎说,“我看那个一把手挺疼这个张晓,但还不至于到那种地步,要不然当初你让我帮温渝那一招,学校让退学的时候早就出手管了,只是这种人最要面子,怕是不好收场。”
提到温渝,林净宁皱了一下眉头。
“倒是把温渝忘了,还真是别说,这姑娘吧,心思单纯,不太适合林家。”杨慎叹气,“我说少爷,别太认真了。”【妙】 【书】 【斋】 【妙书斋】
林净宁神色一顿。
杨慎的电话这时响了,刚挂断又接着响,一连好几次,杨慎头痛的不行,直接将手机关了机,扔到一边。
林净宁见状,问了句:“怎么了?”
杨慎烦躁道:“这不前段时间认识了一个女人,三天两头给我打电话,我都说有事很忙了,一天天的还打个不停,真是烦死了。”
林净宁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这两周以来,温渝很少和他联系,今天的事她应该知道了,却也没有过来质问。
杨慎忽然双手对拍:“刚这么一想,这一回好像和上次的事儿挺如出一辙,不会是同一个人做的吧?”
林净宁:“你以为谁做的?”
杨慎想了想,表情渐渐变得不可思议:“你回了一趟嘉兴,我倒是听说老爷子撤了您那位亲姑姑的权,不会是——做的吧?但这事早了,难道那会儿就开始布局了吗?”
林净宁淡笑。
从他和金融街玩了一招通吃的时候,拿了林玉珍在林家股权的两个点开始,一个女人能在林家混到现在不是没有心机手段,因为孟春林的事故意外乱了心神,哪怕是后知后觉也该意识到了,这一招回击玩的很漂亮,估摸着是等不及了,要让他和金融街一把手反目成仇,好渔翁得利。
杨慎越想越惊讶:“那上次温渝那件事也是姑姑爆出来的?不对不对,那张照片里没有你,难道还有别人算计?”
林净宁:“那次是骆佳薇。”
杨慎震惊的眼睛和嘴巴都瞪老大,半天才平静下来,端起桌上的杯子,一口气闷光给自己压惊,缓了缓才道:“难怪你不让我往底下查。”
林净宁淡声道:“行了。”
杨慎:“看你这么心里有数的样子,我也算松一口气,还是想想怎么和那位宜城金融街的一把手澄清这个事儿吧?我可不想我在致远的股权便宜的只剩白菜价。”
林净宁哼笑:“真想煽你。”
杨慎厚着脸皮,摸了摸下巴,像被人抽了筋一样瘫倒在沙发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道:“真像来历劫的,过山车似的这心情。”
林净宁一下一下,敲在腿上。
杨慎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一样,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拍了拍脑门,很是迟疑的慢慢道:“这个张晓不会是——姑姑那边的人吧?”
林净宁冷笑:“抬举她了,最多拿钱办事。”
他说完随手将身边的杂志甩到杨慎身上,拎起外套站了起来,一句话都没说就往外走,留下杨慎一个人与这空空荡荡的办公室,面面相觑。
等到林净宁都走远了,杨慎大喊:“你去哪儿?”
林净宁已经上了电梯。
江桥随后跟上,汇报工作:“公司的几个部门领导已经相继辞职,还有合作的几个银行拒绝资金投入周转,老副总请求重新开董事会,金融街应总今晚设宴,请您前去。”
现在距离天黑,还有四个小时。
“这一去就是鸿门宴。”江桥担心道。
林净宁冷笑了一声,从江桥手里拿过车钥匙,再抬眼时,目光微凉,只是吩咐了句:“你去忙吧。”
电梯门开了。
林净宁转身走进了停车场,他还穿着昨夜的衬衫,随意的扎进裤子里,黑色的皮带微微暗沉,衬得他脸色也很是淡漠。
他直接开车去了宜城大学。
温渝那时还在办公室忙着,只能干等消息,忙到实在没事可做,被老教授叫去找外文教授要一些资料。大学的林荫路上,温渝追着外文老师喊着:“professor。”
那个外文老师很有意思,最近迷上汉朝历史,特别是苏武的故事,非要拉着她讲,温渝才刚说了几句,这个外文教授就泪洒当场。
温渝继续娓娓道来:“thefirstyearoftheheavenlyHanDynasty…………呃,Beforeleaving,SuWusaidgoodbyetohiswife,andwroteapoemsadly,‘ASoldier’sFarewelltoHisWife’,Somethinglikethis。”(天汉元年,离别前夕,苏武辞别爱妻,依依不舍,伤感地写下了一首诗,《留别妻》,大概就是这样。)
外文教授感动的热泪涕零。
温渝缓缓松了一口气,别过脸去,最先看见十几米开外那辆低调的辉腾,心里咯噔了一下,目光微微一侧,林净宁手里拿着一支烟,坐在一棵树下,一边抽着烟一边看向她,像往常一样。这一幕也巧的很,像是回到旧时候。
他这样不修边幅的样子,温渝很少见到。
外文教授还在问她诗句后面的意思,那时的夕阳刚好落在肩上,她看着林净宁,嘴角有淡淡的笑意,一边收回目光一边回答着教授的话:“Icherisheverymomentofhappinessnow,and…………Iwillneverforgetlovingyouand…………”说到这,她看了一眼林净宁,声音变轻了,“havingsuchahappytime。”(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交谈了大概十分钟,教授满足离开。
温渝站在原地,静了一会儿,才偏头看向林净宁,他微微仰脖,吸了一口烟,目光浓稠,像是在看一样瓷器珍宝。
犹豫了半天,温渝还是走了过去。
她背着手,歪着头看他:“你怎么来了?”
林净宁烟头朝地擦了擦,还以为她至少会先兴师问罪,却不想比他还淡定,轻声笑了:“这么大的地方,我不能来吗?”
温渝:“我又管不住你的腿。”
林净宁笑。
有些日子没见她,好像哪里不太一样,比平时多了些娇气妍美,白衬衫穿在她身上,永远都是恰到好处的柔软合适。林净宁觉得,躁乱的心都瞬间平静了。
温渝转过身,在他身边坐下来。
林净宁问:“你刚在和那个教授说什么?”
温渝:“一句一万,要听吗?”
林净宁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温渝侧身躲开,听见他低笑道:“不过几天没见,嘴皮子都这么溜了。”
温渝:“要你管。”
林净宁夹着烟的手搭在膝盖上,沉默了片刻,道:“你随便讲,价格好说,要是不够,我们再商量。”
温渝:“………………”
林净宁将烟放在嘴边,看着马路对面那一排冬青,没有说话,只是有一些没一下的抽着烟,眼神有些落寞。
温渝无声叹气道:“我一直挺好奇的,为什么古来成仙之人,大都是动植物,好像普通人很少修道成仙,你看一个剧吧,男女主不是狐鸟就是花草。”
这脑回路还真是。
林净宁眸子柔和了些许,笑:“今年多大了?”
温渝瞪他。
林净宁说:“看着挺冰雪聪明,你这脑子一天都想什么呢,电视剧里的故事也信,那些都是骗小孩的。”
温渝哼道:“你不懂。”
林净宁看她。
温渝说:“我时常会有一种预感,好像自己就是那种天选之人,来人间渡劫,然后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成了的话就会上天成仙。”
林净宁被她这么一说给逗笑了。
温渝:“如果这一生太过顺遂,便永远轮回。”
林净宁目光慢慢静下来。
温渝展颜:“所以你看,渡劫是好事。”
林净宁声音轻了:“这些哪听来的?”
温渝:“修仙手册。”
林净宁:“…………………………”
温渝说罢,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像是不打算在这待下去,但那双脚却始终踏不出去,她一低头,手腕被林净宁拉住。
他说:“真不陪我?”
温渝目视前方:“您日理万机的。”
林净宁拉着她的腕子,从台阶上站起来,轻轻叹息一声,低头看着她的脸,压低了声音:“你就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温渝一只手慢慢握紧,又缓缓松开。
林净宁说:“走吧,我带你去兜兜风。”
温渝矛盾的看着他,只是稍稍犹豫片刻,还来不及说话,便被他拉上了车,车子很快开出学校,从长平街道一路向前开去。
这像是去山里的路。
车里短暂的沉默过后,温渝说:“我记得辉腾今年3月停产,最后一款车型还是在2015年。”
林净宁:“知道不少。”
温渝没接这话。
林净宁说:“晚上山里有一场表演,就当陪我散散心,我怎么听江桥说你最近事情也不少,有人找你麻烦吗?”
温渝:“没有。”
林净宁:“你们学校最近可能会有点动静,不过问题不大,对你也没什么影响,或许还是好事。”
温渝无奈一笑:“我能有什么好事。”
林净宁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将车开向傍晚的盘山路上,随手摁了下广播,寂静的山林深处,辉腾的车前灯亮起,可以照亮很远很远,广播里是钢琴曲,轻轻柔柔,缱绻万千。
温渝看着外面的山,说:“林净宁,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林净宁:“想听什么?”
“都行。”
林净宁笑笑,他的声音和着钢琴曲,舒缓流畅,低沉好听:“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住着俩老道,一个年级老,一个年纪少,庙前庙后出了不少长生草。有时候老道采药,小道熬药,有时候小道采药,老道熬药。”
温渝故意道:“熬药干吗?”
林净宁说:“这不是你要修仙吗。”
温渝:“………………”
去的还是曾经那个地方。
山里的小众乐队换了人,同一个场地,不一样的面孔,唱着摇滚和民歌,肆意挥洒在这个夕阳西下的山腰。
温渝那天后来话不多。
林净宁也再没什么话,就是想这样静静坐着,偶尔和她说一句话,到底还是不太忍心,他很少去解释一些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她这总是不受用。她明明什么都没问,他却有种说不出的失落和惆怅。
台上有人在唱万水千山总是情。
林净宁凑近问她:“要点歌吗?”
温渝说不用。
林净宁习惯了她调皮撒娇时候的样子,现在这种像是又回到了曾经陌生的时候,矜持克制,他叹了口气,轻声笑了,目光望着远处的山脉,居然真的解释道:“那事儿与我无关。”
他这一开口,温渝心就软了。
她低了低头,声音很小:“我没想问这个。”
林净宁笑了一声。
好像话说到这,再多说便失了兴致,他们之间又安静了,听了一首又一首歌。温渝后来不止无数次的想过,怎么那天她连一句担心的话,或者“问题大吗”都问不出来,又或者是那句真正想问的“林净宁,你喜欢过我吗?”也问不出来。
他们并没有待很久,听了一个多少小时歌。林净宁晚一些还有个应酬,等到傍晚送了温渝回去,他说要不要送她回茶园,温渝拒绝了,林净宁也不再强求,直接开车到学校,然后掉转车头去了拢翠园。
温渝看着他的车远去,消失。
她想起还有一些事要处理,先去了一趟办公室,扒拉着资料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很意外的是进来的人会是骆佳薇,像是专门在这等她一样。
温渝站直了。
先开口的是骆佳薇:“恭喜你啊。”
温渝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骆佳薇往前走了两步,假装从柜子上拿出两本书的样子,说:“新来的副院人还未到,就已经批了两个文件,提拔了几个助教,你是一个,还不知道吧?”
温渝心里只觉得惊讶,却没有出声。
骆佳薇却笑了:“我主办的研究项目挺缺人手,你要是感兴趣,欢迎你过来,毕竟我们合作过,还算熟悉吧。”
说完便要走,温渝喊了声:“教授。”
骆佳薇停了脚步,回头。
温渝道:“论文的事,你没有什么解释吗?”
从出事到现在,过去了这么久,她们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峙过。骆佳薇嗤笑,侧过头看她:“我还不屑于用你的论文,不过是院里和稀泥,递交材料去了你的名字,但是温渝你得认,这种事上没有谁会愿意被一个平平无奇的小人物抢了风头,等你有资格的时候,你才有话语权。”
温渝几乎不愿承认,骆佳薇说的都对。
骆佳薇自嘲的笑了一声:“你跑了一趟顾世真办公室,义正言辞说了一堆话,他就真的撤了论文不追究了?顾世真三个字在圈子里你知道叫什么吗,倒过来就是真世故,要不是看在林净宁的面子,你只会比现在还憋屈。”
温渝不动声色的咬了咬舌头。
骆佳薇看着温渝,眼里有很多种不知名的情绪,现在全都夹杂在一起,没有了高高在上,多了几分沧桑:“你以为林净宁真的爱你吗?”
温渝垂眸。
骆佳薇说:“像他那种身份地位的人,很多时候也不过是逢场作戏,最多就是一个无聊的日子遇见你,打发时光玩玩。等到真的涉及他利益的时候,你觉得他会先考虑你吗。”
最后这是一个陈述句。
温渝沉吟片刻,还不曾细想,犹豫着问了一个自己很想问的问题:“那张夜总会照片的事儿,我想来想去,张晓和我好像没什么过节,但我记得她选修过你的课,跟着你下过乡。”
这都是后来李湘查到的,温渝当时惊讶万分,心里的疑团渐渐变大,但直到此刻说出来,她就已经确定了。
话到嘴边留三分,没有挑明。
这是成年人的克制和不甘心。
骆佳薇瞬间就领会了:“只是给你一个教训。”
虽然耍了手段,但承认的还算坦荡。
温渝鼻子轻轻一皱,难怪当时这个事儿,处理的是很干净,给她解围也很及时,但林净宁始终没有提过要一查到底,她那时也不想多一事,就这么算了。
骆佳薇头一侧:“懂了吧?”
温渝沉默。
骆佳薇说:“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他也和别的女人逢场作戏过,对你确实不太一样,但还不至于和你结婚,你这么年轻想过结婚吗?林净宁这个人永远不会为情所困。”
温渝想起从前,林净宁看她的目光。曾经那么多个擦肩而过和相遇的时候,他的视线总会在她身上多留几分,有闲情逸致了还会说:“送你回去?”
骆佳薇:“我劝你最好悬崖勒马。”
温渝忽然笑了。
骆佳薇觉着那笑有些刺眼:“你笑什么?”
温渝轻声:“我并不觉得现在不好,倒是看见教授,让我想起了触景生情这个词,五十年以后当然很好,但现在也不错。”
骆佳薇看着她半晌,走了。
温渝站在空落落的办公室里,慢慢坐了下来。一个人总是不经意的就陷入一种焦虑和茫然,往往进去容易,想走出来,总是要花上很久的功夫,有时抽筋扒骨。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李湘来寻。
李湘看见她办公室的灯亮着,一推开门,果然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松了一口气道:“总算找到你了。”
她抬头,看向李湘。
“怎么了这是?”
温渝抿紧嘴唇,干而涩。
李湘叹气:“我下午看到你上林净宁的车了。”
温渝一愣。
听见李湘苦口婆心的分析:“我早该猜到你和他关系匪浅,原来我是不信的,网上有人说过,我还回怼,现在真的有点信了。只是一直不好问你,小渝,那种人我们招惹不起的,张晓不就是个例子吗?”
李湘说完,温渝的手机响了。
屏幕上赫然三个字:林净宁。
温渝慢慢低下头,平静的盯着手机,那一刻好似呼吸都轻了,她由着来电铃声一直响一直响,不知道这电话,到底是接还是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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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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