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平平举起,殷红的血缓缓掉落,整柄刀在片刻之间,便又变得光可鉴人,的的确确是一柄真正的好刀。妙书斋
而刚刚那一幕,却也让另外追来的数骑被骇到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拉马转身而逃。
当年王俊能够稳坐广锐军副将的位置,岂是浪得虚名之辈?
能镇出那么多的骄兵悍将,没有几把刷子自然是不行的。
王俊收刀策马,奔进了树林。
十几名部下,先行一步逃到了林子里。
王俊是去城外农庄里见了郑斌夫人回来的路上遇到袭击的。
近三十名部下,此刻,只剩下了一半人。
而且,只怕接下来谁也逃不脱。
别看眼下他们杀退了敌人,但紧跟着的,必然是杀之不尽源源不绝的敌人包围上来。
只看那几个骑兵,虽然被吓破了胆,但却硬是不肯离去,始终徘回在外面便可知道。
肯定是那里出了问题。
但现在王俊无从得知。
这些追杀他们的人,都穿着便衣,扮成了匪徒,这让王俊看到了一点点希望。
如果仅仅只是柳家想要做掉自己,那这事儿便还有挽回的余地。
“钤辖,外头又来了几十骑!”放哨的一名部下神色有些惊慌的从外边奔了进来,对正在帮着一个属下裹伤的王俊道。
“军队还是匪徒?”王俊问道。
“军队!”部下咽了一口唾沫道。
王俊站了起来,眯了眯眼睛,事情似乎正在向着最不好的一面发展。
“只有几十骑吗?”
“是的!”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我去抓个舌头回来!”王俊平静地牵着自己的战马向外走去,一帮部下都有些傻了眼。
王俊自己也很遗憾,如果是自己的那帮老部下,这样的事情,那里需要自己亲自去做?
可惜那些人都被留在了河北帮着马兴做事,现在,也不知还能剩下几人活着。
这些金枪班直个人本事也不算差了,但论起在战场之上的本事和表现,与自己的那些老部下可差远了。
当初,自己从广锐军带出来的那些心腹,随便放到那里,都是抢眼的。
是自己害了他们啊!
王俊便走便想,
当初要是不带走他们,现在他们在西军之中,至少也能当个统制给别的将领了。
到了林子的边缘,王俊依稀能看到外头几十骑,稀稀拉拉地围了一个半圆,大概是防着自己带人突围吧。
王俊冷笑了一声,老子便是要跑,也是掉头上山,岂会骑马往外冲?就算冲出去了,又能往那里跑,上山躲起来说不准还有一条生路。
这帮人,一看就没有多少实际作战经验。
不过这对于自己还算是不错的,
那个领头的,身边只有两个护卫,其它人距离他的距离,最短的也有数十步距离呢,好得很!
王俊一翻身上了战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战马从林子间窜了出去。
马上空无一人。
马蹄声惊动了林子外头的人,当他们看到马背上空无一人的时候,本来提起来的心,却又放了下来。
然而接下来一瞬间,却又有人看到了马腹之下有人。
“小心,有人藏在马腹下!”
惊呼之声刚刚出口,王俊已是翻身上了马背。
他并不是直接奔向他的目标,而是向着另一个方向狂奔而去,当外头的敌人向着他汇聚集加速而来的时候,他却一个小小的侧旋,战马瞬间便改变了方向。
这种高超的驭马之术,在高速奔行之中转向的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完成的,稍有差池,不是人甩出去,就是马折了蹄子。
直到这个时候,王俊的真实目的才显露出来。
不过此时那些也加速起来的敌人想要转身过来,可就不容易了。
王俊径直奔向了那个首领。
两名护卫呐喊着迎上来。
王俊一抬手,哧的一声,手中骑机发射,立时便将一人射下马来。
三骑交汇,手起刀落,察的一声轻响,鲜血标出,另一名护卫也是一头栽下马来。
那名首领挺着长枪吼叫着冲上来,抬枪直刺,想要仗着长兵器的优势将王俊格挡在外,只消撑过两三招,部下便能围过来。
只要被包围起来,便是再凶悍的人,也架不住一阵长枪乱戳。
乱拳打死老师傅可不是今儿个才有的。
只是他与王俊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一伸手,王俊就握住了他的长枪,大吼一声,两人同时发力,却是对面那家伙被王俊生生地抡了起来举在了空中。
这个场景把所有人都给看呆了。
那家伙该在第一时间丢掉长枪的。
只可惜,人的第一反惜,总是想要抢回自己的东西。
直到这个时候他惊慌松手的时候,却是已经晚了。
王俊一双大手铁箍似的卡在了他的脖子上,一勒马缰,转身奔向了林子内。
“放了柳五爷!”有人大声吼道。
王俊哈哈一笑,好得很,这人居然是姓柳的。
这些人还真是没经验,你这样威胁我有用吗?
反倒是把这个人的身份告诉我了,省得我回去多费唇舌。
在河东,姓柳的人,自然会只有一个家门。
柳五爷被重重地掼到地上,不等他爬起来,早被几个金枪班直摁在了地上牢牢地捆了起来。
王俊翻身下马,在一众部下崇拜的目光之中径直走向了柳五爷。
刀直直的刺出,在柳五爷的尖叫声中,擦着他的耳朵直直地刺进了他身后的大树里,柳五爷甚至能感受到刀上的寒气。
“柳五爷是吧?你最好爽快点给我来个竹筒倒豆子,要是说得稍慢了或者让我觉察出有什么破绽,我不会再多问,直接一刀给你来个痛快的。”王俊面无表情地道:“我知道现在我的处境很不好,所以心情也是极端不好,临死之前拉几个姓柳的垫背,似乎也不错,明白了吗?”
“明白了!”柳五爷连连点头。
“那么就开始吧!”王俊坐在马鞍子上,从旁边的皮囊里掏出一根肉干缓缓嚼着。这些从广锐军就养成的习惯,到现在也没有改掉。不过真到了危急时刻,却还真的管用。
柳五爷果然没有半分隐瞒,但凡是他知道的,直接就往外倒。
王俊说得很清楚,说得慢了,就肯定是他在编,那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估计当真会手起刀落,让他的脑袋与身体分家。
所以柳五爷的语速很快。
而随着他的交待,所有人的神色都变了。
柳五爷知道的并不多,也不能算是核心的内容,但有一件事却是清晰明了,那就是这件事情的参与者,有王俊本来最大的倚仗,郑斌的那个不同姓的亲弟弟丁会参与。
丁会投奔了柳家,放弃了朝廷。
而他们像这样明目张胆地想要杀了自己,也说是他们要做的事情,必然不是小事。
“王钤辖,我只是奉命而行啊,你饶了我这条狗命吧!”柳五爷痛哭流啼:“我上有六十老娘,下有三岁孩儿,我不想死啊!”
王俊不耐烦地站了起来,一脚踢出去,柳五爷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于是一切都清静了。
“你们也都听到了吧?”王俊叹了一口气:“你们跟着我来河东,当真是倒了八倍子霉了。本来还以为能给你们一个好的前程,现在看来,会搭上你们的性命。”
十几个金枪班直都是神色惨然。
“好歹也跟了我一场。”王俊道:“接下来你们带着这个废物出去投降,这样也许还能活着回家。”
“都钤辖,你呢?”一名金枪班直颤声道。
王俊嘿嘿一笑:“我,你们就别管了,我一个人,说不定能跑得更快,逃得更远。今天晚上我便走,大家要是还念旧情,全在这林子里熬到天明,再带着这个家伙出去吧!”
说完这些,王俊走到马边,取了一皮囊水和一皮囊干粮,然后提着刀,背着弓箭,大步向着林子深处走去。
往前,便是绵延不绝的大山。
柳全义对于王俊的走脱,并不是太在意。
一个孤家寡人的将领,能掀起什么风浪来?而且这里可是河东,他要想抓得人,就没有抓不到的。
只不过是时间的长短而已。
现在唯一要紧的就是死死地封锁住陕西路方面去通道,免得万一这家伙侥天之幸跑脱了,到了张诚那里,引起张诚的警觉。
至于其它,还真是无所谓。
等到大功告成了还是没有抓到这家伙,便是放他一条生路又如何呢?
上天有好生之德!
阿弥托佛。
张兴乾这段日子瘦了一大圈,毕竟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连续跑了两趟陕西路。
信,已经送过去了。
正如司超所言,自己拿着罗相公的信送到了小张太尉的手中,并没有引起丝毫的怀疑。
而小张太尉也丝毫不出柳全义的预料,已经踏出了上当的第一步。
张诚无条件地相信罗颂。
而他也无法想象河东现在的情况竟然已经到了这一地步。
罗颂已成笼中鸟。
而他,可是大宋都堂相公啊!
张兴乾知道,当这封信由自己亲手送出去之后,自己便已经被牢牢地绑上了柳家的战车,再也无法脱身了。
而这艘大船一旦启动,便也绝无可能停下来,要么成功,要么毁灭。
而自己,只不过是船上一个不起眼的小铆钉而已。
他忧伤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司超已经答应释放自己的妻儿子,他现在不担心自己反水。
明天,便去将她们接回家来,好也罢,歹也罢,一家人聚在一起,能过一天是一天吧!
走进自家小院,门也懒得锁,就这样大开着,张兴乾直接就进了门,反脚将门掩上,然后就将自己扔在了椅子上。
屋子里头跟个冰窟窿似的,
他也压根儿就不想站起来生个火,
反正就是一个人,混过今天再说。
明天婆娘回来了,有了她,这个家,自然也就更像个家了。
迷迷湖湖地,张兴乾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张兴乾被冻醒了。
然而天气的冷却远不如心里的冷。
因为屋子里的灯被点燃了,
而且坐在灯下的那个人,不久之前,他们还见过面。
一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河东都都钤辖王俊。
上一次见面,王俊一身官袍,气势逼人。
今日的王俊,身上裹着破破烂烂的麻布,脸上布满了冻疮,头发胡子粘在了一起,几乎让人完全认不出来了。
他怀里抱着刀,歪着头看着张兴乾,
不再是逼人的官气,
扑面而来的是杀气。
“你既然还活着,当然便是已经反水了,跟我说说吧!”王俊冷冷地道:“你最好说实话,要不然就不不会再有说话的机会了。现在我的脾气,可是相当的不好。”
“都钤辖,你还活着,实在是太好了!”张兴乾咽了一口唾沫,突然有点想哭。
王俊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都是张兴乾再说,王俊再听。
王俊怎么也没有想到,情况已经恶劣到这一地步了。
“都钤辖,现在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您要是能逃到小张太尉那里,是不是就能阻止这一切?”张兴乾问道。
“你以为大军出动是过家家啊,来不及了!”王俊惨然道:“按你所说,小张太尉在河中府必败无疑了。”
“那,岂不是柳氏的阴谋就要得逞了?”
“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吗?”王俊冷冷地道。
“可我不想这样的啊!”张兴乾脸色苍白地看着王俊,他不知道,下一刻这个家伙会不会拔出刀给自己一刀。
王俊没有抽刀,他走到了门前,看着张兴乾,道:“记住,我没有来过,你也好好地在河东做下去,如果我能活着,总有一天会派人来找你的。”
“您要到那里去?”
“当然不是去陕西路,柳全义、高要这两个狗贼,只怕在往陕西路的路上布下了天罗地网,正等着我呢!”王俊吐出一口浊气,推开门,大门走进了风雪之中。
屋内,张兴乾失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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