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现在让人送你回江州,凭现在的医疗技术,你的肺病还有救。”
女子怔了怔。
明镜想,让她失态的并不是她还能活多久,而是她口中的江州。
女子声音有些哽咽:“你……你是从江州来的吗?”
明镜点点头。
“那里……那里现在怎么样?”
“建设的很好,是南方第一大城市,经济发达,百姓安乐。”
女子的眼眶里水花闪烁。
“真好啊,可是我再也回不去了。”
明镜叹气,转身走到门口,步子踏了出去,那一步没有迈出去,而是退了回来。
她站在门口,地上落下她的影子,背对着房内的人。
“你叫李婵对吗?你的妹妹叫李娟。”
兀自沉浸在悲伤中的女子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她下意识追问道:“你说什么?”
少女背对她站在门口,她没有再说话,似乎在给她反应的时间。
立在阳光下的背影,清冷出尘,飘渺如仙,浑然不似凡尘中人,明明近在眼前,却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女子忽然发疯般扑过去,扑跪在少女的脚下,她迫不及待的追问:“你还知道些什么?你是从江州来的对不对?我妹妹……我妹妹她……。”
“你妹妹没有死。”
女子愣愣的跌坐在地上,先是哭,然后是笑,满脸的泪水,看起来是那么的悲伤,又是那么的高兴。
“她没有死……她没有死呜呜……。”
她终于忍不住,捂着脸痛哭。
平平完全呆住了,她汉语学的还不是很熟练,她们说的很多话她需要用很多时间去反应,她不知道阿婆为什么忽然哭的那么伤心,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明镜。
女子看向站在门口的少女,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
对这里的人来说,她是救世主一般的存在,这些脑子完全一根筋的土著,是真的把她当成了神明。
此时此刻,这个少女对她来说,是她死寂的人生中,唯一的希望。
也许、她真的是神明吧,不然她怎么就会在见过自己一面,就能准确的叫出自己的名字呢?毕竟十几年了,连她自己都要几乎忘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李婵,江州四季镇瓦罐村人,我有一个孪生妹妹,她叫李娟。”
“有人一直在找你。”明镜淡淡道。
“是我妹妹对不对?原来那天晚上她没死……。”
“你妹妹在找你,薄先生也在找你。”
李婵皱了皱眉,“薄先生。”
她忽然捂住嘴,不可置信:“薄先生回国了?”
明镜摇了摇头:“我让人送你回江州。”
这一次李婵没有再拒绝,“谢谢明镜小姐。”
明镜没有问她为何流落到荒岛,为什么能回江州却不回去,她要守护的人在哪里?她的身上有太多的谜团了。
可是明镜什么都没有问,带她回了居住的地方,给她一身干净的衣服,一份裹腹的食物。
房间内,明镜对着孤灯静静坐着,手中的书卷半天还停留在那一页。
房间门被人敲了敲,明镜抬头,是江瑾辰。
他端着棋盘,笑着走进来,“陪我下棋吧。”
棋盘是他用木桩做的,棋子是用石块打磨的,用黑石和花岗石做区分。
“很小,母亲就给我报了围棋班,她希望我在围棋中学会古人的智慧,怎样做一个冷静的运筹帷幄的人,可是小小年纪的我哪里坐的住,只觉得枯燥和乏味,每次要上围棋课的时候,我都觉得天要塌了。”
江瑾辰慢悠悠的落子,缓缓的讲述着他的故事。
“后来母亲又给我报了很多艺术班,最后我坚持下来的,只有围棋,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它让你享受胜利的感觉。”
江瑾辰笑了起来:“你果然是最懂我的,啊又输了,我要再练多少年才能追上你呢?”
“在你进步的同时,我也在进步。”
“你的意思是我这辈子也追不上你了?”
“一辈子都在追逐,那得多累啊,做自己就好。”明镜落下最后一个子,收了手。
“你说的对。”
江瑾辰看了她一眼,缓缓问道:“她是李婵对吗?我看过照片。”
江瑾辰后来从周雪那里,了解到很多自己母亲做的事情,这其中后患无穷的就是对苏音慈的迫害。
她是蒋春岚同父异母的妹妹,蒋四季从小就给她灌输仇恨,以至于蒋春岚对父亲和妹妹恨之入骨。
苏音慈是个风华绝代的女人,她也是娱乐圈最耀眼的女星,风头一时无两,和薄玉浔的爱情更是令人艳羡。
可是蒋春岚怎么能看着最痛恨的妹妹爱情事业两得意呢?
她要亲手毁了这一切。
作为生养自己的母亲,江瑾辰是没有资格评价她的,她做的其他事情,或许有立场之分,但是在对待苏音慈的事情上,她确实是做错了。
明镜点头:“是她。”
“她有没有告诉你苏音慈的下落?”江瑾辰追问道。
话落江瑾辰有些痛苦的说道:“抱歉……我只是,想替母亲赎罪,如果早日找到苏小姐,让她和薄叔叔一家团聚,也算是替母亲减轻几分罪孽。”
“我明天送她回……。”
“明镜。”秋野郎出现在门口,“有人登岛了,点名要找你,你快去看看吧。”
明镜皱了皱眉,能追到这里来的,会是谁呢?
她起身走了出去,当看到站在门口的男子时,整个人忽然怔住了。
江瑾辰更意外,刚刚还提到这个人,下一刻,他就出现在眼前,是不是有些魔幻了。
“薄叔叔?是您吗?”江瑾辰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下一刻,就见那男子大步走过来,长臂一揽,就把明镜抱在了怀中。
秋野郎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这这……这男子气宇不凡的,竟然是明镜的……男朋友?
能风尘仆仆的追过来的,也就只有男朋友了吧。
不得不说,俩人还挺有夫妻相的,秋野郎摸着下巴琢磨。
“舅舅……。”
秋野郎掏了掏耳朵,他听到了什么?舅舅?
好家伙,搞的跟久别重逢的小情侣似的,没想到是一家人。
“你这丫头,真是要气死我,一声不吭离开了江州,你到底有没有当我是你舅舅?”
薄玉浔放开她,劈头就开始数落。
明镜笑了笑。
“你还笑得出来?知不知道我要被你气死了。”
话落薄玉浔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脑袋,眼神温和宠溺:“你呀,主意大的很,舅舅管不了你,但是舅舅希望你知道,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可以和舅舅商量着来,不要自己一个人扛,会很累的,舅舅永远都是你的坚实港湾。”
明镜垂下脑袋,那一点水色一晃而过,她笑着点点头。
“我知道了,舅舅。”
她看向站在薄玉浔背后的女子,“怀青姐姐,你也来了。”Μ.miaoshuzhai.net
怀青神情很无奈,表情仿佛在说我可拦不住他。
明镜看向面前风尘仆仆的男子,“舅舅,我找到李婵了。”
整个大厅都是一静。
她明显感觉到面前的男子呼吸一窒,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知不觉攥紧了。
明镜心底叹息,真是个痴情的男子。
“她这些年躲藏在南溪岛,过的很不好,身体有积年的肺病,我本想明天一早送她回江州,没想到您就来了。”
到了这个时候,薄玉浔反而非常平静,他说道:“带我去见她吧。”
怀青也是一脸的激动。
明镜点点头,“您和怀青姐姐先去吃点东西吧,我去和李婵说一声,让她做好准备,免得见到您失态。”
薄玉浔点头,和怀青在秋野郎的带领下出去了。
李婵本来已经躺下了,听到敲门声走过去开门。
“明镜小姐?”
明镜言简意赅:“就在刚刚,薄先生来到了南溪岛,等会儿他要见你。”
李婵吃了一惊:“薄先生来了?”
明镜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他是我的舅舅。”
李婵瞪大了眼睛,仔细盯着她的脸瞧,感慨道:“怪不得我总觉得你有几分眼熟,原来你竟是薄家人,那就怪不得了。”
薄家的人长的都好。
十分钟后,薄玉浔和怀青走进了李婵的房间,明镜关上门就要离开。
薄玉浔开口:“明镜,你留下。”
明镜看了眼薄玉浔,关上门走了进来。
李婵从薄玉浔进来开始,就盯着他的脸看,本是非常失礼,但是薄玉浔并没有说什么,因为他也在打量面前的女人。
和照片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眼角的皱纹堆积的多了些,眼神充满了疲惫和沧桑。
“十四年了,我从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薄先生您本人。”
薄玉浔眸光微动:“你没有见过我?”
“是的,我没有见过您,但是我却对您的名字如雷贯耳,苏小姐她……。”
薄玉浔维持的平静终于在听到苏小姐三个字时被彻底打破,他急切的追问道:“她在哪儿?”
李婵勾了勾唇,眼神里却满是嘲讽:“你现在知道着急了,在苏小姐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薄玉浔双手紧紧的攥成拳头,裸露的肌肤上,青筋暴凸。
“你知道她在蒋家,遭受的是什么样的折磨吗?她被关在地下室里,每天吃的是馊饭冷水,蒋春岚那个毒妇用无数种方法折磨她,她都咬牙坚持下来了,你知道吗?她怀了你的孩子。”
那个向来清冷矜贵的男人,此刻呆呆的坐着,像是已经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
“她怕蒋春岚知道保不住这个孩子,她费尽了心思隐藏,她甚至跪下来舔蒋春岚的鞋子,蒋春岚那个毒妇,她永远知道该怎样羞辱一个人,那么骄傲那么美好的一个女孩,命运为什么要这样残忍的对待她?”
李婵回忆着那段残酷的岁月,眼眶里盈满了水花。
“她明明看起来那么脆弱,像是温室里精心呵护的娇花,可是在狂风暴雨的摧残下,她依旧在努力的坚持着,她说她不能死,她要平安的把孩子生下来,那是她和最爱的人的结晶,她怎么忍心让这个小生命还没有见到太阳就在这个人世间消失呢?她哭着跪下来求我,就算被蒋春岚极尽羞辱也从没有哭过的女孩,她跪下来给我磕头,让我帮帮她,只要帮她保下这个孩子,她来生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我。”
薄玉浔几乎不能呼吸了,他痛苦的抱着脑袋,那是他无法想象的一段经历,却是他最爱的女人曾经真实经历过的一切,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狠狠的往他的心口戳,疼的他已经不能呼吸了,他觉得他立刻就要死去了。
怀青早已是泪流满面,她咬牙切齿的骂道:“蒋春岚,要是让我找到你,我一定将你抽皮剥筋,大卸八块。”
只有明镜,她的面色十分平静,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沉浸在悲伤情绪中的三个人,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少女垂在身下的手,早已不知不觉间,将指甲掐入了薄薄布料下的肌肤。
门外,江瑾辰背靠着门板,眼神沉重而悲哀。
为那个沉重的故事里的人而悲哀,可是从此以后,这一身罪孽,他如何赎之。
“她告诉我孩子的父亲叫薄玉浔,他还没有见过自己的孩子,如果他知道自己有孩子了,一定会非常开心,她要让他亲眼看一看自己的孩子,那时候薄先生你在京州很出名,我稍一打听就知道了你的消息,我对她说,傻姑娘,别等了,他出国了,你在这里为你们的孩子挣扎着保命,他却永远也不会知道你究竟在经历着什么,我从没有见过她那么绝望的模样,她整整三天不吃不喝,就连蒋春岚都以为她要死了,那天晚上我偷偷去看她,给她带了一个烧饼,絮絮叨叨的和她说了很多,那天晚上她整整哭了一夜,吃完了一个烧饼,她告诉我说,她早已经不想活了,可是她舍不得孩子,她的一生活的像个笑话,但是她不能让孩子受委屈,神奇的是,经历了那么多挫折,孩子依旧很健康,她觉得这个孩子是上天的赏赐,她不再颓废,开始好好的吃饭,并饲机找机会逃出去。”
“随着她怀孕的月份越来越大,肚子遮不住了,蒋春岚终于知道了,你知道那个孩子有多坚强吗?蒋春岚一连给她灌了三次堕胎药,孩子依旧没有落下来,这可真是奇迹啊。”
“终于有一次让我们找到了一个机会,蒋春岚出去赴宴了,蒋家守卫松懈,我带着她逃出了蒋家,我们坐火车去江州,那是我的家乡,我想让她先生下孩子后再说,以后隐姓埋名做个普通人,可是没想到蒋春岚依旧不愿放过她,派人追到了火车站,我把追兵引开,商量好在江州火车站碰头,到了江州苏小姐告诉我,她在京州火车站差点被人发现,是一个好心人救了她,那些人也追到了江州,我先去找了我妹妹,我知道妹妹对我有怨气,不肯收留我们,我也担心给妹妹带来危险,就带着她来到四季镇,没想到这个时候,苏小姐羊水忽然破了……。”
李婵回忆着那一晚的动荡:“那天晚上忽然下了雪,我从没有见过江州下那么大的雪,我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我小时候在她们家吃过饭,这家的婆婆虽然泼辣,却心善的很,她果然收留了我们,还帮助苏小姐生产,可是苏小姐一路的颠沛流离,她早已筋疲力尽,而命运也在这个时候给她开了个玩笑,她难产了。”
怀青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姐姐她……她后来怎么样了?”
“杨婆婆有生产的经验,她临危不乱,再加上苏小姐远超常人的毅力,最终生下了一个女婴。”
薄玉浔忽然抬头。
怀青捂脸痛哭。
明镜垂下眼睫,她坐在阴影中,安静的毫无存在感。
李婵直直的盯着薄玉浔:“恭喜你薄先生,你有女儿了。”
然而这句话,此情此景,却是无比的讽刺。
薄玉浔当然开心不起来,只有满心的痛苦和悲凉。
“后来呢?”他的声音嘶哑无比,像是压制着什么。
这三个字无比的沉重,它承载着一双母女坎坷多舛的命运。
“后来啊……。”李婵眼神有些恍惚。
“苏小姐把一个银锁交给了刚出生的孩子,她让杨婆婆把孩子寄养给一户人家,从此过平静的人生,她说十几年后,如果她还有命活着,她会回来看一看她的女儿,如果回不来,就让她从此做一个普通人,永远也不必知道自己的身世。”
“苏小姐拖着病体走了,我不放心她,便追了上去……。”
“然后呢?”怀青迫切的追问道。
李婵摇了摇头:“难产……到底伤了她的身子,她自知自己时日无多,想找一个无人的地方静静的死去,一直是我陪着苏小姐,那天晚上,苏小姐在江州的街头漫无目的的走,然后就走到了码头,她上了一艘偷渡的货船,她不知道我一直偷偷的跟着她,后来……。”
李婵说到这里,神情忽然激愤起来,“船上一伙强盗垂涎苏小姐的美色,想要对她用强,苏小姐宁死不屈,拖着病体跳海自杀了,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伙天杀的海盗,苏小姐的命运已经足够悲惨了,为什么还要雪上加霜……。”
她下意识的摸到自己的左腿:“我的腿就是那个时候被他们打断的,不过也算是报应,后来遇到了海上风暴,船沉了,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在岛上了,是这座岛上的土著救了我,也算我命大,只是苏小姐……。”
李婵一脸的悲伤,每一次回忆起来都是一种残忍。
在她细细的讲述中,一个女子的一生,以壮烈的方式结束了。
“不……你骗人,我姐姐怎么可能死,她怎么可能死。”怀青情绪激动的抓住李婵,“你被人救了,我姐姐一定也被人救了,她不会死的。”
李婵摇了摇头:“苏小姐跳海的那天,海上起了很大的风暴,那周围海域多樵石,一个刚刚生产完,体弱的女子,生还的几率有多大?”
李婵不是没想过苏小姐生还的可能,但是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薄玉浔嗓音沙哑:“你知道她落水的具体海域吗?”
他要一个岛一个岛的找过去,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绝不放弃。
李婵摇头:“抱歉薄先生,这一点上我实在帮不了您。”
薄玉浔郑重的看向李婵:“您对内子和孩子的大恩大德,我薄玉浔没齿难忘,从今往后,您就是我的恩人,有任何请求我会竭尽全力的做到。”
李婵看着他:“薄先生,我救苏小姐,是因为她是一个好人,并不是为了得到好处才救她,这些年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救她,我希望当年是苏小姐误会了你,我也希望你是一个值得苏小姐深爱的男人,这会让我觉得苏小姐悲惨的人生多了几分安慰,还有,你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孩子,不要让苏小姐的努力白费,那是她拼了一条命生下的孩子,寄托了她人生所有的爱和希望,望你不要辜负了苏小姐的心意,善待你们的孩子。”
薄玉浔面色沉重的点头:“四季镇开胖哥大厨的那家饭店,杨婆婆对吗?”
李婵微笑:“苏小姐果然没有看错人。”
“明天一早,你随我回江州,我会治好你的病,让你和你的妹妹团聚。”
李婵点头:“那就多谢了。”
薄玉浔踩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走到门口时,身形猛然一晃,栽倒在地。
“少爷……。”怀青撕心裂肺的扑过去。
明镜起身走过去,检查了一下说道:“没什么大碍,急火攻心引起的一时休克,休息一下就好。”
江瑾辰走过来主动背起薄玉浔走了,怀青看到他皱了皱眉,没说什么跟着一起走了。
明镜要离开时,看到地上掉了一个锦绣的香囊,她捡起来,鬼使神差般打开了束绳口,里边是一枚小巧精致的银锁。
在四集镇的时候,银锁被徐剑摔坏了,明镜送去吴师傅那里修复,后来被夜鹰拿走,明镜又从夜鹰手里拿回来,还给了薄玉浔。
明镜手指摸索着上边繁复的锤纹,夏雪两个字在灯光下是那么的刺眼。
李婵一个箭步冲过来,目光犀利的盯着明镜手里的银锁,神情颇为激动,“就是它就是它,当年苏小姐交给孩子的就是这枚银锁,一模一样啊,你果然就是苏小姐的孩子。”
李婵猛然抓住明镜的手,她就觉得这个孩子乍一见就十分的眼熟,她的眉眼没有一处像苏小姐的,但就是觉得跟苏小姐很像,见到这枚一模一样的银锁,她几乎可以确定了。
“你说自己十八岁,不对,是收养你的人撒了谎,你今年十四岁,你就是苏小姐和薄先生的女儿啊,你快跟我去见薄先生,薄先生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李婵拉着她就走。
少女却站着一动不动。
李婵眼神困惑的扭头,少女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半的脸庞拢在灯光之外的阴影中,导致她看不清那双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李婵忽然觉的有点冷。
面前的少女实在太过冷静了,浑身透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神秘,她仿佛对自己的身世毫无兴趣,即使有可能面对泼天的富贵,依旧无动于衷。
这太反常了。
“你认错了。”少女的声音比夜风还要寒凉。
她把银锁放到李婵手里,“你仔细看看,这是属于苏小姐的银锁。”
李婵狐疑的低头,就着灯光看清了银锁正面刻着的两个小字。
夏雪。
李婵喃喃道:“苏小姐跟我提过的,她的父亲一共造了四个银锁,好像是出自一副古画上的题诗,她的真名叫夏雪,银锁上刻的也是夏雪,剩下的一枚父亲给了她,上边刻的是寒雨,她说要送给自己的孩子……。”
李婵颇为遗憾,“你真的不是苏小姐和薄先生的女儿吗?”
良久没有等到回应,李婵下意识抬头,就看到面前的少女似乎陷入了一种怔忪的情绪之中,很久很久以后,她用一种很轻很轻的声音问道:“寒雨?”
“是啊寒雨,那枚银锁我见过,是苏小姐亲手塞进孩子的襁褓中的,只要找到那枚刻寒雨的银锁,就能找到孩子了。”
李婵真的觉得很遗憾,只有这样的孩子才配得上那样风华绝代的父母啊,为什么她不是呢?
少女轻轻垂下了脑袋,眼神里有些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翻涌。
李婵眯起眼睛,“其实仅凭银锁还不能确定孩子的身份,毕竟银锁丢了可以被人捡去,但身上的印记却是无论如何也消失不了的。”
明镜从她手中拿过银锁,重新放入香囊中,淡淡的说道:“这些秘密你应该亲口告诉舅舅,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话落转身离开。
李婵盯着少女走远的背影,直觉告诉她,一定有问题。
——
明镜守在薄玉浔的床前,静静的看着男人的睡颜。
睡梦中,他依旧很不安。
明镜却并没有制止噩梦的蔓延,她知道对薄玉浔来说,即使是噩梦,只要能见到那个人,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明镜手里摩挲着银锁,眼神飘远,也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很久,她伏在薄玉浔的床前睡着了。
薄玉浔猛然睁眼,茫然的盯着天花板,过了好半晌才回神。
他的喉间发出一声漫长的叹息。
天已经亮了,他的心却犹如沉入了黑暗的深渊,被万古的寒冰浸泡着。
寻找了那么久,却是一个香消玉殒的结局。
阿雪,你当时该有多绝望呢?
下辈子,我一定要找到你,我们再也不分开。
本想随你而去,但我不能留我们的女儿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我要找到她,告诉她她的身世,让她知道她有一个伟大的母亲,等我安排好一切,我就去找你,一定不让你等太久。
薄玉浔收敛起悲伤的情绪,浑身再次充满了力量,有了希望,人也就缓过了那口气。
一扭头,才发现床边伏着一个女孩。
她看起来累极了,陷入沉沉的睡梦中,浓密的睫羽犹如一把小扇子,挡住了洒进来的阳光,漆黑如锦缎般的头发散落在鬓边,映的小脸如巴掌般精巧。
薄玉浔露出一抹笑。
如果明镜就是她和阿雪的女儿该多好啊。
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这太对不起妹妹了,明镜是小妹的女儿,他怎能有这样自私的想法。
少女睫羽微颤,终于醒了过来,她抬头,看到盯着她的薄玉浔,很自然的起身:“舅舅,你终于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薄玉浔为自己刚刚自私的想法而自责,神情略有些不自然,“没事,真是个孝顺孩子。”
薄玉浔掀开被子下床:“我准备今天带李婵回江州,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明镜摇头:“这恐怕不行,我留在岛上还有很重要的事,不过舅舅,您不用为我担心,我有分寸,还是找表妹的事情更为重要,只是我恐怕出不上力了。”
她把银锁还给薄玉浔:“这是昨晚你晕倒的时候掉下的,收好吧,别再丢了。”
薄玉浔接过来,贴身收好,见明镜下定了决心,也就不再劝了。
怀青得知明镜不会离开,便也决定留了下来。
薄玉浔是肯定要回江州寻找女儿的,这是目前的当务之急,还有李婵的病,也是不能拖了,但是怀青想要留下来,借助这些海匪的力量在附近的海岛寻找苏音慈的踪迹,即使希望渺茫,她也要试一试。
明镜自然不会拒绝她。
这天早上吃过饭,薄玉浔和明镜在海边分别,薄玉浔便带着李婵踏上了回江州的船。
李婵站在甲板上,望着海边的人渐渐变成一个小点。
“你现在的身体不能吹风,跟我进来吧。”薄玉浔对她说道。
“薄先生的这位外甥女真是极为优秀,真想知道她的母亲是什么样人。”
薄玉浔眼神染上一抹愁绪,望着明镜越来越小的身影,叹气:“说起来我这个妹妹,也是极为命苦。”
“路途遥远,不如薄先生就给我讲个故事,作个无聊的打发吧。”李婵露出极为感兴趣的样子。
薄玉浔对李婵是怀着极大的感恩之心的,他本就重情重义,对她的要求自然不会拒绝,何况小妹的人生跌宕起伏,却几乎无人所知,面前的人,就是一个极好的倾诉对象。
也只有她、在经历了这么多苦难之后,才能对小妹的人生共情吧。
果不其然,李婵在听了薄玉浔的故事后,对那个未曾谋面的女子满心怜惜。
“命运似乎对待优秀的女子,总是格外苛刻,红颜薄命,真是她们一生的写照。”李婵感慨道。
话锋一转,她问道:“你说明镜是出家人,是白头山上的寂月庵吗?”
薄玉浔点头:“是的,我这个外甥女命也是苦的很,我对她们母女的亏欠太多了,她本该有一个正常的童年的……。”
要不是自小在庵堂长大,耳濡目染,修佛修的无情无欲,他真怕这孩子哪天真的彻底出家了。
薄玉浔一个从来不迷信的人也忍不住怀疑了,是不是他们薄家的风水真的有问题,怎么薄家的女孩命运都这样的不好。
李婵眸光微闪,喃喃道:“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薄玉浔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李婵看了眼薄玉浔,见他似乎从来没有怀疑过,不仅觉得男人神经真的很大条,罢了,还是先去四季镇找杨婶吧,从她嘴里一定能知道孩子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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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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