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省省会地处长江中下游平原,气候温和,四季分明,很少有极端性天气,所以,偶尔的磅礴雨势便让人猝不及防。
刘辉阳是提前看了天气预报的,可真正在这样的天气里出门,他发现即便带了伞也没有太大的用。
中午下班,仅仅从单位到公交车站的这段路上,刘辉阳的后背已经被雨水打湿,两只鞋更是浸着泥水,湿漉漉的黏在脚上,格外难受。
好不容易坐上公交车,刘辉阳正心情糟糕的盘算到医院给生病的丈母娘挂号,车子忽然一个突兀的顿挫,停住了。
车身“吭哧吭哧”抖了两下仿佛便用完最后的力气,安静下来。
“师傅,咋回事?”旁边的乘客替刘辉阳问出心里话。
“车轮陷泥地喽,修路,修路,修他娘的什么路!”公交车师傅高声回答,话里满是对自己这条路线路况的不满。
“那怎么办啊?”前面有个大妈问道。
“下车推一推哟,要不就你们先下车转车。”师傅打开车窗,拿毛巾擦了擦后视镜,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半个座位都被潲进来的雨打湿了。
暴雨倾盆,路边也没个公交车站。Μ.miaoshuzhai.net
即便有,恐怕也遮不住这瓢泼大雨。
刘辉阳瞬间有了骂娘的冲动。
“下去几个爷们推推,快点。”公交车师傅还没开口,刚才的大妈就热心的号召起来。
这样的糟糕天气,公交车上也就半车人。
刘辉阳搭眼一数,连自己在内是六个带把的,有一个还背着书包。
“走吧,咱推一把。”黝黑的汉子听到大妈的话,没什么犹豫,汗衫子一脱,上身没有肌肉线条,但看着就很精壮。
刘辉阳暗呼倒霉,可其他爷们走向车门,他也只能起身帮忙。
转车是淋雨,推车也是淋雨,后者还能展现点男子气概。
公交车外,狂风怒吼,大雨如注。
五个爷们,又是找石头垫泥坑,又是喊号子推车尾,一番折腾,公交车缓缓动了起来。
刘辉阳重新上了车,湿漉漉的衣服紧紧贴着皮肤,整个人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已然没有丝毫幸免。
得嘞,到家免不得被媳妇唠叨了。
更让他有点愤愤不平的是,司机师傅开着车没有丝毫的感谢,先前让人下车的大妈则是乐呵呵的和旁座聊着天。
公交车一站一站的经过,一点钟的时候,一附院到了。
刘辉阳下了车,发现一起推车的黝黑汉子也是往医院走,但他没什么心情打招呼,只撑着伞注意躲雨。
“大哥,一附院的门诊楼是不是那个啊?没变吧?”黝黑汉子却是凑了过来。
“嗯,那不是写着么?”刘辉阳指了指暴雨中有些模糊的字。
“噢。”黝黑汉子道了声谢,深一脚浅一脚的加快脚步,走向门诊楼。
刘辉阳拧着脸,走在后面。
门诊楼外,两个保安躲在屋檐下,指挥着刚到的人用铺在地上的硬纸壳擦掉鞋上的泥。
刘辉阳的心情莫名更糟。
他沉着脸蹭了蹭鞋,进到门诊大厅,左右瞧了瞧就去挂号窗口排队。
按照之前来这边看病的经验来看,下午没上班之前的排队是时间最少的方式,不过即便如此,数个窗口前也已经有长长的队伍了。
刘辉阳吸了一口气,在队伍里默默体会着用体温捂干衣服的过程。
“哎,大哥,这边的窗口都能取票吧?”
过了一会,刘辉阳发现同车的黝黑汉子不知从哪里又凑过来。
“排吧。”他简洁的说道,又多问一句,“外地来的?”
“是啊,凤台的。”黝黑汉子憨厚的笑了笑,用手指了指肚子,“胃出了点问题,来找专家瞧瞧。”
刘辉阳打量了下旁边这人,没说话,心里却可怜一句,那有的等了,今天大概率排不到号,外面又是暴雨,明后两天的天气都不会好。
窗口的队伍渐渐蜿蜒,人群中各地的方言声也多了起来。
刘辉阳拿着丈母娘的身份证,心里有点忧虑下午上班迟到会不会被扣钱。
下午一点四十,门诊大厅里已显喧哗。
忽然,一个女孩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线上挂号的在电脑这边取号了呀。”
“取完号再排队交挂号费。”
女孩一边在门诊大厅里走,一边重复了三遍。
刘辉阳正在琢磨“线上挂号”是什么意思,就见旁边排队的黝黑汉子一拍手,说了声“排错队了”。
他看着这汉子转身和后面青年说了两句,然后就循着声音往电脑的方向走去。
刘辉阳愣了愣,回头看向被人群遮住而若隐若现的电脑。
线上挂号是个啥?
刘辉阳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但他知道自己来之前没做过相关的事,所以,他一边排队一边频频回头看电脑边上的情况。
好容易有个护士路过,刘辉阳赶忙展示自己的身份证。
“哎,护士,护士,线上挂号是什么?我这能挂吗?”
护士瞄了一眼身份证,说道:“就是用电脑上网挂到的号,你提前挂了吗?没有的话就排着吧。”
“那我能挂到今天的消化内科专家号吗?”刘辉阳追问。
“够呛。”护士答道。
刘辉阳冲着电脑方向挥了挥手:“那边能挂到专家吗?”
护士有点不耐烦了,可她想了想中午吃到的红富士,解释道:“那边不是挂号,是取号,取的提前几天已经挂到的号。”
她说道:“你会用电脑不?等会挂好号可以从那边问问,有人告诉怎么用电脑挂的。”
“会啊,会用啊,我单位里就有电脑啊。”刘辉阳有点骄傲的说道,又连声道谢,“谢谢啊,谢谢啊。”
护士说了声“没事”,扭扭的离开了。
刘辉阳又看了眼后面的电脑,忍着好奇继续排队。
下午两点四十,刘辉阳离开挂号窗口,果然没有挂到专家号,只挂了个第二天的主治医师。
他没直接离开,走到了电脑的队伍边上。
“哎,排队取号啊。”一个女孩走过来,说道。
刘辉阳连忙说道:“不是,我看看,这个线上挂号是怎么挂的?就是挂医院的号吗?”
“登录挂号网,注册个帐号,选医院科室看哪天有号可以挂,挂到后就那一天来这里输入身份证后三位和一个三位数的取号码,最后,取号,交费。”女孩轻车熟路的说道。
刘辉阳听得有点懵。
女孩递过来一张纸,说道:“这上面有我说的挂号流程,以后想挂的话就按这个来。”
刘辉阳低头看了看。
过了会,他认真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提前用电脑挂到医院的号,然后当天来取号看病?”
“是呢。”女孩肯定的答道。
刘辉阳固有经验被打破,他疑问道:“万一取了号,看不了呢?”
女孩耐心的解释道:“刚才都已经取号的,现在该看上病了,我们挂号网是正规的,不然也不能就在这里骗人呀。”
刘辉阳点点头,伸头看着正在取号的人。
电脑屏幕上有两行,上面一行输入三个数字,下面一行也输入三个。
点“确定”,页面变成挂号信息。
再点“取号”,打印机自动打印出一张挂号单。
最后,这个人就拿着单子去候诊了。
刘辉阳如此看了两个人取号,觉得确实挺方便,这要早知道能这样挂号,今天就不用淋着暴雨推车了啊!
他暗暗点头,向女孩问道:“你们这个挂号多少钱?”
“只收挂号费,没有额外的钱。”女孩对答如流,已经不是第一次回答这样的问题。
“啊?”刘辉阳讶异,他再次觉得这有点骗人。
不要钱?居然不要钱吗?
“那你们凭啥这样做啊?”刘辉阳忍不住问道。
女孩脸上露出一丝羞涩,她“咳”了一声,想着自己曾经也这样问过那个帅帅的师哥,小声答道:
“为了推动社会的进步。”
“???”
刘辉阳走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猫病,或者,这个女孩有点猫病。
又或者,这个什么挂号网有点猫病。
总之,就是不太对。
不过,他把那张女孩给自己的流程纸给折了起来,收在内兜里。
天还下着雨,纸放里面可能回去还能再看看。
刘辉阳出了医院,意外的再次瞧见那个同车的黝黑汉子。
这次,他主动上去打了招呼:
“哎,你怎么出来了?”
黝黑汉子回头一看,挠挠头,说道:“看完病了,想找地方打个电话给村里,然后告诉俺媳妇,俺过两天再回去。”
刘辉阳既有惊讶也觉意料之中,他问道:“医生说了什么毛病?”
“让俺做个胃镜,说应该没问题,但还是保险看看。”黝黑汉子答道。
刘辉阳点点头,忽然觉得不对,这连电话都得转告……
他问道:“我看你从电脑上取号,你咋会挂的号?”
“俺儿子的朋友在县城里的网吧干活,他说的,说不用来就能挂到号。”黝黑汉子感叹道,“真好啊,真方便啊,俺几年前带俺爹来挂号可费事了,还是省城进步的快,这就是高科技吧。”
刘辉阳用省城人的自豪点了下头:“可不是?”
他辞别了这个同车的汉子。
等到上了公交车,刘辉阳忍不住拿出那张纸,认真看了看一步步的流程,记下那个很好记的网址。
车外的暴雨没停,身上的衣服没有干透。
刘辉阳的雨伞收在脚边,心里一会想着下午迟到要说说情,一会想着今天挂号遇到的事。
最后,他脑海里浮现那个年轻女孩有点害羞的话——为了推动社会的进步。
刘辉阳的嘴角翘了翘。
不知道是为那个女孩羞涩的表情,还是为了那句天真的话。
……
秋季的暴雨天,一起吃火锅是个很让人温暖的选择。
“梁老师是什么意思?他想参上两股?”
方卓一边把羊肉放进火锅,一边向皱着眉头的周辛询问。
“老师就说他挺看好挂号网的发展,嗯,是上完课和我说的。”周辛深呼吸,继续说道,“他没说入股,是我一个师兄——就上回也上了讲台的师兄,他和我提了一嘴。”
旁边放酱料的苏薇忍不住扶了扶脑袋,抱怨道:“怎么回事?怎么谁都想要点股份?”
“哈,是要点还是要很多?”方卓笑道。
苏薇看了眼面色如常的方卓,转脸向周辛问道:“你老师能出多少钱?”
周辛不安的用筷子捣了捣小碗,脚趾尴尬的想把地面挖出一个洞:“呃,师兄,师兄说,呃,他觉得,他觉得我们应该意思意思,说老师有个名义,那能更好的帮忙。”
火锅边上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合着就不出钱啊。
虞红直接怒道:“无耻啊!一毛不拔!人家学校的好歹还能掏一万块钱呢!”
学校想入股的事,苏薇已经和几个人说过。
“梁民自己不说,竟然让他学生来说,还一点钱不想掏,怎么会这样啊?太黑了。”苏薇愤愤不平,“看他长得很有、很有风范啊。”
“哈,也不一定。”方卓夹起一片羊肉,笑眯眯的说道,“吃啊,吃啊,都吃啊,边吃边说,今天下雨,有点降温呢。”
苏薇没动筷子,问道:“怎么不一定?”
方卓嚼着羊肉,笑道:“不当面说是正常操作,这样有回转的余地,至于不出钱嘛,未必。老梁先让学生表示不出钱,让我们意思意思,他好帮忙,然后,等我们当面交流,他提出来自己一定要掏钱……”
他继续说道:“这样观感就好很多,一群学生心中可能有的怨气也就没了,不过,倒是不知道,这挂号网在老梁心中有多少价值。”
坐着的三个人愣住,视线交错,这……是不是心黑的人才知道同类怎么想?
方卓又捞起两片羊肉:“老梁能出多少钱,真有点小期待呢。”
虞红怒视:“你要这钱吗?”
“看有多少啊,商业的事不就这样,学校那边上来报个1万40%,压根没得谈。”方卓耸耸肩,“老梁要是报个100万10%,我立马签字啊。”
“嘁,怎么可能?”虞红不屑。
方卓抬头看了眼,小周的表情正有点难过。
他没出声安慰,只是嘱咐道:“小周,老梁要是不主动找你,你也别找他说这个事,先拖着,省立那边毕竟没啥人流量,没了对医院也影响不大。”
周辛问道:“老师要是找我呢?”
“也拖着。”方卓老神在在,“就说我没钱了,回家筹钱去了,要不,说我回家结婚去了也行。”
苏薇抿抿嘴:“拖着也不是事啊,能拖多久。”
“拖到我们去临安开个那个互联网会议,到时候再说。”方卓笑了笑,“小周,老梁不是也去吗?到时候我再和他当面聊。”
“吃火锅,吃火锅,这鬼天气。”
方卓浑不在意的出声招呼,脸色在火锅的腾腾热气中显得很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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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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