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严烬衡抱臂就站在楚溯寒身后,闻声睁开了双眼,只见一群小弟子前环绕着一个身穿白衣的青年,逆光让他看不清他的五官与表情，楚溯寒的手没停,依旧优哉游哉地打着拍子。
周弦朗声道：“不知是哪位要讨债啊？”
楚溯寒睁眼，勾唇笑了：“我看周公子属于贵人多忘事，怎么几年不见，老熟人都不记得了。”
周弦闻言只觉得有几分耳熟，但一时又不敢断定是谁,只好把目光落在他身后的白衣仙君身上。
“阁下是……碧华仙君？！”
他这个尾音上扬得有点儿过分,带了些惊讶,还带了些喜不自胜，一面挥挥手屏退了那帮小弟子，一面赶紧迎上来。
“不知是碧华仙君大驾光临,实在有失远迎，这话怎么就说到讨债了,这……”
他刚想冲到严烬衡跟前，蓦地，眼前升起一道暗红色的结界,成一线排开,险些将他撞了个满怀。
楚溯寒指尖轻点,终于肯给他一个正脸：“周公子搞搞清楚,要见你的人不是他，是我。”
周弦犹疑道：“你是……！？”
“周公子贵人多忘事，十年前给我扣帽子的时候扣得义正言辞，怎么转眼就不认人了呢？”楚溯寒走上前去，暗红色的结界消失的一瞬间，让周弦清清楚楚看清了他的眉眼。
“十年不见，周公子风采依旧啊。”
“楚楚楚楚楚……楚湘？！”
“楚湘已经死了，周公子再清楚不过了不是么？”楚溯寒眯了眯眼，“要不我再帮你回想回想？？”
话音未落，一道鬼气从他掌心飞出，直接劈在周弦天灵盖上，他始料未及，整个人被一掌翻了过去，就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刻，长鞭迅速裹住了他的腰，鞭柄一甩，整个人就被高高抛上了乘风楼的高空！
“若不是你，泱泱回到连死前都一句真相道不出，被她亲生父亲下禁言咒？！”
“若不是你，我会在修真界背负了十年骂名，你多聪明啊，一个是千机阁基业，一个是身死魂消的二儿子，孰轻孰重？”
“若不是你，很多事情，何至于斯。”
那些话一字一句，越说越气，楚溯寒手中的鬼气大炽，周弦根本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整个人像一团面一样被揉圆揉扁，长鞭在空中蓦地崩成一线，带着穿云裂石之势直捣他心口！
刹那间，停留在他胸前一寸远。
大殿里满是狼藉，仿佛飓风过境，被摧折得什么都不剩，周弦后背顶在紧紧关闭的大门上，双目紧闭，半晌，才仿佛不敢相信一般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膛。
尘雾散去，楚溯寒怒气冲冲的面庞近在咫尺，长鞭化刚为柔，再度缠回他的腰间，他伸出手，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而易举地将他攥住。
“残魂去哪里了，说。”
鲜血从周弦唇角淅淅沥沥地落出来，他仿佛才明白什么事，阴险地勾了勾唇角，笑了。
“我不知道。”
楚溯寒手腕用力，拧得他喘不过气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
眼瞧着周弦真的快要被掐死了，他才略微松了松力道，只见那人攥着自己的手腕疯狂地咳嗽起来。
“楚……楚湘。”他攥紧他的手腕，“你要是真的那么有道理，你怎么不杀了我泄愤，还在这里啰嗦什么呢？”
“因为你知道啊，我只是推波助澜，真正做了那些事的，不还是你的好爹么？”
楚溯寒眉宇间渐渐凝起一股杀意。
“你以为，到了那一步，我就不难过么？”周弦望着他的眼睛，忽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怒火，“泱泱死了，我就不难过吗？！她是为了谁？！难道是为了我吗？？？你是个狗屁的好哥哥，你——”
“啪——”
一股掌风将周弦直接从楚溯寒手中扇了下去，严烬衡眸色沉沉，脸上皆是不满之色。
周弦被这一巴掌扇过去稍微清醒了些，不敢置信道：“碧华仙君，你居然会帮一个引渡门叛徒，你——”
“从现在开始，你最好管好你的嘴。”楚溯寒蹲下，伸手钳制住了他的下巴，“如你所言，我是引渡门叛徒，早不是什么清风朗月的仙君，我想杀你，不需要理由。”
楚溯寒的手指攥得发白：“再胡说八道，我有一万种方法弄死你。”
*
“乘风楼早在三百年前的地位就急转直下，这件事情并不是个秘密，你们也清楚。”
周弦瘫坐在大殿中，满身鲜血淋漓，他想抓只杯子漱漱口，却发现什么水都没有了。
他只好抿了抿唇角的伤口，继续道：“三百年前，建元仙君身死魂消后，乘风楼就变成了一个……谁都能踩一脚的门派。”
楚溯寒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普天之下，大概只有乘风楼的后人才会叫君岚为建元仙君了。
“多讽刺，见水河开凿，以阳水镇阴水的法子，是建元仙君想的，可到最后，谁能记得他的功，全都记得的是他的过！我们想为他正名过，起码……起码他也做过好事，可都失败了。”
楚溯寒抄起双臂：“说重点。”
周弦暗暗地攥了攥拳：“后来，有人告诉我，乘风楼不妨依附在其他大门派之上，渐渐壮大自己，也好养精蓄锐，我当然第一反应是不信的，谁会理我们呢，可那人说，只要有人想要修建元仙君的法术，就有机会。”
“谁？”
异口同声，楚溯寒讶异地望了一眼严烬衡。
“他……他未曾告诉我名字，他说他是早已超脱现世的隐者，早年与建元仙君有一面之缘，深谙他当年善举，所以特来助乘风楼一臂之力。”周弦道，“我想，再差也差不过现在这样了，试试又何妨呢？”
“所以你就选了千机阁。”
“因为那人告诉我，他已经探查出建元仙君轮回成了千机阁大公子，这相辅相成，岂不美哉。”
周弦看了一眼楚溯寒不辨喜怒的表情，继续道：“所以我去了……楚掌门知道我的来意后，也很热情地接待了我。”
“所以你对楚泱姑娘，完全是建立在利益上的……想要亲近？”
“不不不！”捕捉到楚溯寒的表情在这一瞬间变得凝固，他矢口否认，“我对泱泱……啊，楚泱、楚泱姑娘是真心的，我对天发誓！此心昭昭，可鉴日月！”
楚溯寒冷哼一声：“只怕今晚朔月，明日阴雨连绵。”
周弦：“……”
周弦：“……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但那残魂，我当真不知道去了哪里！当年你走之后，很快，千机阁后山的封印就松动了，其实在你劈天机星盘之前，就有残魂开始四处流窜，已经藏不住了。”
“嗯，所以就推到我头上来。”
“因为……因为实在是太巧了。”周弦也自知理亏，那声音越来越低。
严烬衡站直了：“巧什么？”
“巧的是……楚公子身死那天，残魂忽然消失了。”
那一日，周弦接到楚兴言的密令，说如今残魂四溢，以至于黄泉炼狱崩塌，千机阁、见水河，南北交互，成天下大乱之势，此时此刻让他千万别来千机阁，以免让人抓住什么把柄。
他就在乘风楼等着，手脚冰凉。
外面乌云蔽日，已经好几日看不到晴空，严严密密的云层让人生出一股山雨欲来的架势，他终于按捺不住，走到窗前，只见外面罡风拂过，涛声仿佛是地狱的颂歌。
就在此时，东南角忽然由远及近掠过一股子飓风，仿佛还带了一阵鸟鸣之声，排山倒海而来，所到之处无一不洒下一缕天光，那云层像是一把乱线，被人连根拔起，转瞬间无影无踪。妙书斋
他尚未反应过来，只听传音符浩浩荡荡贴满了修真界的角角落落。
小弟子送来一枚，里面传来引渡门公休掌门的声音。
“引渡门大弟子楚湘，身死魂消。”
*
大殿里久久无声。
最后，楚溯寒撑着膝盖站起身，连看他一眼都欠奉。
走到门口，他忽然顿了下：“周弦，我再问你一次，那个告诉你说探知到我哥是君岚转世的、让你去找千机阁的人，就没什么你还能知道的、有些指向的身份？”
“我只知道他是一头白发，至于其他，他从没告诉过我。”
白发？？
严烬衡道：“还有么？”
“没……没了，哦对！有一次他写信给我，可是他让我看过之后便烧毁，没有留下他的字迹，只有在落款处题过一字。”
“商么？”楚溯寒斜睨他一眼。
周弦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楚溯寒瞧了一眼严烬衡，并没有跟他再多言，转身就要离去。
周弦却忽然来了劲儿，扑通一声跪在他身后，慌乱道：“我自知酿成大祸，不该助纣为虐、推波助澜，可此事和整个乘风楼无关，楚湘，你身上也曾担负着一门荣辱，我求你，别将乘风楼扯进来，求你。”
他的父辈、祖辈都是乘风楼弟子，世世代代居于此地，不可能毫无感情。
这也是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周弦依旧不改投他派的原因。
“我是真的没想到会有这一步，真的。”
他还记得，那是他第一次去千机阁，阳光明媚，他却跟个角落里的影子一样，阴阴沉沉，连头都不敢抬，只觉得四周都是人在对他指指点点，笑他出身、笑他师门。
就在这时，一声清亮的嗓音响起，有人就站在他的眼前。
“你是周公子吗？是你要来见我阿爹吗？久等啦，请吧。”
他抬眼，少女笑容烂漫，就好像一缕和煦的阳光，温温柔柔地落在了他这终日不见天光的泥沼。
只一眼。
楚溯寒没有回答他。
该问完的已经问完了，就好像所有的事情，该发生已经发生了，他不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归咎给周弦，但也依旧没那么慷慨无私到原谅。
严烬衡看着他的侧脸：“夜已经深了，找个地方休息休息，把所有事情都好好捋一捋。”
周弦交代的东西信息量很大。
商知此人，简直是贯穿于他们所有行动的背后，十年前，他亲手策划了千机阁濒临崩溃，楚湘身死魂消的一场局，十年后，他又亲手策划让楚溯寒重返人间，一步一步补全魂魄。
他到底想干什么？
楚溯寒眸色一转：“严烬衡。”
“等把这些事情理清楚了，我们回引渡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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