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在岸边，海风一阵阵吹过来，刺骨的冰冷,楚溯寒下意识抖了抖，默默地把外面披着的大氅攥得紧了些。
这个玉石当真是神奇,不仅给了他如同正常人一样的身体,还顺带着恢复了他对温度的感知,之前的楚溯寒不怕冷不怕热、不渴也不困，但现在这些通通都找回来了。
南涧溪抱臂看他,笑：“这次不能仗着自己是残魂为所欲为了。”
楚溯寒摸了摸被冻红的鼻尖，学着她的样子也笑了笑：“自然是不敢，燕雪还要拜托两位。”
少夷手里拿着暖炉，贴心地送了严烬衡他们三个，一人一个,然后颔首道：“放心,燕雪本就是修灵岛上的人,他的后续事宜我们自会处理清楚。”
燕雪现在已经进入了一种混乱的状态，云中夜将他最后能够给予的东西悉数都给了他，但他却纠结那人到底在不在乎他,纠结了这么多年，猛然知道了,大概会百感交集的吧。
但这没人能再帮他了，这是他和云中夜的缘法，所有人都不能、也不该卷入进去。
楚溯寒下意识瞟了一眼他身边的常懿。
常懿这家伙分明没有点儿前世是那样端庄的仙君的自觉性,少夷做的手炉又精致又漂亮,在他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玩得不亦乐乎。
楚溯寒：“……”
行吧,上辈子的云中夜要是知道自己下辈子能变成这样，不知道会不会觉得，那个君子端方的仙君也挺好的。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他们三个人一起拜别了两位姑娘，严烬衡和常懿一人一剑，楚溯寒没有仙剑，只好搭他们的方便。
常懿刚落上去，几乎没给楚溯寒机会，直接腾空而起。
楚溯寒：“？”
说好的发小呢？
常懿察觉到了他诧异的目光，又扫了一眼一旁静静等着楚溯寒的严烬衡，刮刮脸道：“这个……这个，我不能抢，是吧。”
严烬衡：“……上来吧。”
楚溯寒：“哦。”
其实察觉到他内心那点儿小变动之后，楚溯寒对严烬衡就有点麻爪，是真的麻，想他有记忆的那几年没处理过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拿出个什么态度来才好。
毕竟……他俩之前都是要把对方一巴掌拍在沙滩上的那种冲动，他要是忽然变得贼好说话，严烬衡会不会觉得他有点毛病。
严烬衡什么也没觉得，断魂剑飞上高空，修灵岛在身后渐行渐远。
常懿和他们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开口道：“我们要去哪？”
严烬衡道：“千机阁。”
他这话说完，常懿脚下一晃，险些从剑上跌下来。
楚溯寒：“……不至于啊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你们俩故意的是不是？”常懿一张俊脸骤然一沉，“老子又要看楚江那张鸟脸，真的烦也烦死了，非要去千机阁吗？楚湘，你不是找残魂吗？咋还回家找？”
“不是。”楚溯寒按了按额角，“其实……见水姑娘在千机阁。”
常懿脚下又是一晃。
常懿：“……你们想让我从这里掉下去直说，我自己跳还不行吗？”
楚溯寒大概给常懿讲了之前见水河的事情，将见水和她背后那位神秘人的故事讲了一遍，然后默默地将楚江就是建元仙君君岚这件事给瞒了下来。
常懿皱眉开始沉思，严烬衡趁机问他。
“君岚和楚掌门的事情你怎么不说？”
楚溯寒苦笑：“你觉得常懿在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会做什么表示？”
——靠！我就瞧着楚江那小子不像只好鸟，果然，我说我怎么一看见他就想揍！！
楚溯寒：“……”
严烬衡：“……有道理。”
他后知后觉又想起来，常懿上辈子是云中夜，是亲手把君岚搞死的人，这辈子难怪常懿和楚江一见就掐，原来这是上辈子的缘分啊……
*
千机阁与引渡门是两种风格的门派。
引渡门坐在高耸入云的苍寒山上，山门在山脚，一路往上去威严又体面；而千机阁给人的第一眼就是——阔。
整个门派依湘江水而建，九曲回廊、十里湖泊，都被它归进了自己的圈地，先人还在各处修建了亭台，看上去都不像是修仙世家，反倒像一个偌大的游玩之地。
眼瞧着那标志性的亭台楼阁越来越近，常懿吹了声口哨：“又扩了。”
楚溯寒疑道：“又阔了？”
“嗯啊，我上次来的时候，千机阁后面还没那么多房舍呢，应该是近几年新修的。”常懿叹息，“虽然我跟楚江不对付，但千机阁的豪气真的让人羡慕啊，严烬衡，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能扩建一下？”
严烬衡道：“苍寒山就那么大。”www.miaoshuzhai.net
你莫非想上天？
常懿撇撇嘴：“也是——咦哟呵！快看！那只鸟！”
鸟？？？
楚溯寒循声望过去，在掠过的云层后，只有楚江收拾妥帖带着一串小弟子在门口相迎，根本没有带毛的东西。
严烬衡察觉到了他的疑惑：“……说你哥呢。”
楚溯寒：“……”
你俩不打起来才是真的奇怪了好吗。
楚江自楚溯寒大半夜被严烬衡带走之后就日日夜夜挂着自己这位弟弟，眼瞧着他完好无损地落在自己面前，自然喜不自胜，笑容堆了一半，又在目光落到他身后的时候瞬间凝固。
楚江不着痕迹地握了握自己弟弟的手腕，干笑道：“碧华仙君怎么还自带人呢？”
常懿嗤笑一声：“你道我愿意来？”
楚江回他：“那你现在就可以转身离开了。”
常懿继续回：“我不是为了楚湘，你当我不愿意走吗？”
眼瞧着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马上要拱起火，楚溯寒一把揽过他哥哥：“那个，咱兄弟俩好久没见了，别吹冷风了，聊两句？？？”
楚江给常懿翻了个极大的白眼，手一挥，就拽了自己的弟弟往里走：“走，房间都收拾好了，一会儿我再看看你的灵脉——对了，你之前的信我收到了，之所以一直没给你回，是因为……”
他本来还能带点儿笑的脸上慢慢凝固下来，然后看着楚溯寒的眼睛道：“见水姑娘过世了。”
见水过世的时候在千机阁的客房里，脸上是餍足的微笑，临走前还和楚江喝了两盏茶，随意地聊了聊天，她走得并不痛苦。
“按照规矩，见水本应被关进黄泉炼狱里，但是……她自己震碎了自己的灵魂。”楚江叹了口气，“你的信来的有点儿晚，我收到的时候，已经是见水姑娘走的三天之后了。”
客房里还布置得很温馨，一看就是见水走后这里的东西暂且放着没有动。
他们站在客房门前，一时间居然有些无从开口。
良久，楚溯寒默默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她觉得是个好归宿就好。”
见水是残魂，破碎的魂魄都给了君岚镇住魂魄，就算被关入黄泉炼狱，也只能静静地等待魂飞魄散这一个结局，没有别的出路，或许，在她眼里，她在楚江的眼前魂飞魄散，也比在黄泉炼狱中安静地消亡要好。
楚溯寒轻轻带上了门。
楚江念他们一路风尘仆仆，准备的屋子都是上好的，此刻夕阳西下，也到该收拾休息的时候了，千机阁的客房都挨在一块儿，楚江将常懿引到一间门口，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常懿抬了抬眼：“你们楚掌门记性挺好的啊。”
楚江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常懿却笑，指了指屋子，冲严烬衡和楚溯寒道：“小时候我来千机阁玩，上一任楚掌门就安排我住这个屋子，没想到十多年过去，楚江掌门还能记得把我塞这屋里。”
楚江冷冷一笑：“巧合，进去。”
从他的语气里不难听出，常懿要再啰啰嗦嗦的，楚江能一脚给他踹进去。
楚江又将严烬衡引到隔壁：“碧华仙君请吧。”
严烬衡看了看屋里的陈设，就听楚江在一旁凉悠悠道：“怎么？碧华仙君不是失忆了么？还能记得你当年住的哪间屋？”
严烬衡扫了他一眼：“我来过千机阁？”
楚江立刻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拽过楚溯寒道：“瞧见没，就这记性，就这种人，枉你当初逢年过节都带他回家，什么都记不得，你说你做那好事干什么？”
没想到楚溯寒的表情更无辜了，小声对他哥道：“你忘了，我也不记得。”
楚江：“……”
很好，一忘忘一串。
楚溯寒看出他哥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心道这可不能再惹他了，于是非常自然而又自觉地要去推下一扇。
楚江这次不废话了，直接把他拽回来。
楚溯寒被拽了一个趔趄，奇道：“怎么？”
“你堂堂千机阁二公子，回家住客房？”楚江似乎是十分不明白他的想法，“你的屋子都给你收拾好了，这么多年，里面的东西都没动过。”
楚溯寒连忙扯出个笑：“害……我这不是，担心我这屋子好多年没用过了，你再打扫怪麻烦的，既然……既然都打扫好了，那我这就回去住哈！”
楚溯寒的房间在楚江的隔壁，他推门进去的时候，一股子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关门往后一退，后背就撞在了门上。
确实……记忆可以丢，但很多东西都是无法磨灭的。
就好比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右手边，还没等他回过神，手中便多了一个门闩，是用来锁门用的。
再比如说他往里走了几步，轻车熟路地往凳子上一坐，手那么一捞就捞起了一个茶壶，杯子的位置也无比熟悉，全是他下意识动作就能够完成的。
看来当年他没少回家啊……
他在屋里转起来。
马上就要去湘江，他还是对当年事没什么记忆，既然这是他从前的屋子，说不定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到时候寻魂也会方便一些。
就在他正在翻窗口下的抽屉时，他只觉得眼前似乎暗了一暗，一抬眼，硕大的人影就映在窗户上。
那一瞬间长鞭猛地飞出，被窗外那人一把攥在手心。
楚溯寒推开窗，只见严烬衡一脸无奈地看着他：“……”
手里还滴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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