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彬曾是稽戾王朱祁镇的嫡系中的嫡系,忠犬中的忠犬。
袁彬在土木堡天变中保护稽戾王周全;在大同府外叩门的时候,袁彬和杨翰等六人深入虏营营救稽戾王;在德胜门外,袁彬也保护了乱阵之中的稽戾王。
这不是嫡系什么才是嫡系?
但是陛下对袁彬格外信任。
这让很多很多文臣极其不满,凭什么陛下如此信任一个武夫!
凭什么!奇功牌头功牌拿到手软!
徐有贞什么待遇?只能在朝堂之外治水。
怎么到了袁彬这里,完全不一样了呢?
袁彬抓了喜宁之后,陛下赏赐头功牌,袁彬抓了渠家三兄弟,陛下甚至赏赐了奇功牌,后来袁彬屡立战功,陛下恩赏不断。
甚至还封了袁彬为山野袁公方!
就算是抓了喜宁有功于社稷,那之后就安排一个闲散官,不视事荣养便是,凭什么反复任事?
兴安是个听墙角的人,他曾经听到陈镒说赞之,又听到了贺章说倍之,一个赞,一个倍,可谓是道尽了文官表面赞同,阳奉阴违的精髓。
这都是朱祁钰格外警惕的地方。
所以朱祁钰从来不喜欢听人夸他,对官吏始终抱有警惕之心。
兴安常伴陛下左右,多少能理解陛下的心思,其实没那么复杂,也不是陛下要跟死人稽戾王较劲儿,证明自己更适合当皇帝。
陛下就是单纯的欣赏袁彬的忠勇。
一切优待的原因,就是袁彬的忠诚之前是属于稽戾王的,现在属于陛下了。
袁彬在新港下了船,马不停蹄的延着官道驿路,向着南衙飞驰而去。
南衙周围刚下了雪,南衙的天气就比北衙怪。
南衙的冬天,白天温度化雪,晚上又结冰上冻,再加寒风呼啸,这反反复复的天气,着实惹人不快。
这天气本就不容易骑马,但是袁彬的骑术极佳,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赶到了南衙会同馆,而后,在会同馆沐浴更衣。
袁彬刚从盥洗房走出来,神清气爽,穿着一件薄衣,即便是结冰的天气,这魁梧的壮汉,似乎丝毫不受到天气的影响。
袁彬是不怕冷的。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驿卒大声的喊道:“袁指挥,南湖别苑来人了,请袁指挥接旨。”
“哦?”袁彬走出了房间,急匆匆的来到了会同馆厅堂,就看到兴安。
兴安阴阳顿挫的喊道:“锦衣卫指挥使、日本山野袁公方袁彬接旨。”
袁彬赶忙跪下,大声的喊道:“臣领旨。”
兴安这才继续说道:“朕欣闻袁指挥自倭国归,特下敕谕以迎,爱卿舟车劳顿,好生休息,明日再行觐见,朕设宴赐席以待。”
“爱卿为国奔波,不辞辛苦,安定社稷有功,专遣内官赐金币一百、银币一千、纻丝十表里、罗十表里、纱十匹、锦五叚、钞五锭。”
“蟒服一件、袭衣五件、织金青兕枪一杆。”
“钦此。”
袁彬刚到,会同馆刚刚报备,兴安就带着大队人马赶到了会同馆,将早就准备好的赏赐,一一赏赐。
蟒服,蟒纹像龙纹,但是四爪,赐有功文武大臣,四大赐服中最高级服饰。
而织金青兕枪是一对枪,长枪是鸟铳,是燧发火铳,配有三十块燧石,用定装火药的长铳。
这是朱祁钰专门为袁彬打造的一杆火铳,长四尺三寸,在枪的末端,有可拆卸的上古瑞兽青兕一头,像犀牛而又不是犀牛,苍黑,带角。
还有一把相同款式的燧发手铳,都带青兕雕,煞气逼人。
这是朱祁钰专门为袁彬打造的礼物。
袁彬的年龄也在增大,老话说得好,老拳不敌少壮,袁彬虽然依旧骁勇善战,但是再厉害的猛兽,也有体力衰减的那一天,也有英雄迟暮的那一天。
体力衰减、英雄迟暮都没关系,舞不动长戟,就用火铳,长短都有,七步之外,铳快,七步之内,铳又准又快。
“臣!谢陛下隆恩。”袁彬跪在地上大声的喊道,顿了很久,才站了起来。
兴安笑着说道:“袁指挥,陛下可是叮嘱了会同馆,要好好招待,咱家就不多打扰了,好生休息。”
袁彬犹豫了下说道:“大珰留步。”
兴安带着笑容继续说道:“袁指挥勿虑,既然袁指挥还是原来的袁指挥,那陛下仍然是原来的陛下。”
那袁彬不再是袁彬了,不再对陛下有恭顺之心,陛下自然不再是原来的陛下了。
袁彬这次面圣,和以往的身份又有不同,他现在是割据一方、实质上的诸侯了,虽然割据的地方在倭国。
他在倭国拥有了自己的地盘,属于自己的军队,而且陛下也明白的告诉了他,若是想提刀上洛,大明册封日本国王的诏书,随时可到。
这就是袁彬担忧的地方。
袁彬长长松了口气,心中的块垒终于落地,他赶忙说道:“谢大珰提醒。”
兴安看了眼那青兕对铳说道:“那对铳,袁指挥也不要不舍的用,陛下给袁指挥准备了五十把,袁指挥走的时候都带上。”
“咱家走了。”
“送大珰!”
袁彬是一个非常非常认死理的人,属于那种典型的一条道走到黑、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
稽戾王都把自己折腾的天怒人怨了,袁彬依旧在尽忠职守,劝谏稽戾王,若非稽戾王做的太太太过分了,又是给胡人弹琴又是要娶胡人为妻,彻底寒了他的心,他也不会萌生背主信念。
对袁彬而言,陛下是什么?
是他的信仰,更是他的命,更是他力量的源头。
他的武力可谓是天下第一勇士,可若是没有了信念,他又为何而战?
他在稽戾王那里崩坏的忠君信仰,在陛下这里恢复如初,并且再次坚若磐石。妙书斋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很少有人知道袁彬的想法,袁彬一个莽夫,更是从未对人提起。
袁彬坐在窗前,看着两把青兕枪看了许久,才慢慢用红绸布蒙上,其他的赏赐,他不是很在意,唯独这两把枪,是陛下对他的肯定,他格外的珍重。
袁彬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三更天,袁彬就醒了,沐浴更衣,专门换了蟒服,等听到五更的打更声,便站了起来,揣着三样伴手礼,向南湖别苑而去。
袁彬这一路又是船又是马,肯定是劳累无比,朱祁钰下敕让他好好休息,朱祁钰还以为袁彬要一觉睡到中午去了。
但是他刚起床没多久,换上了常服,就听到了兴安禀报,袁彬请求觐见。
“快宣。”朱祁钰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门槛处,刚抬起脚,又收了回去,回到了主座上,正襟危坐。
“臣袁彬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袁彬来到了台阶之上,在门槛之外,就是三拜五叩,行了大礼。
“平身。”朱祁钰让袁彬免礼,才对着兴安说道:“拿件大氅来,这天寒地冻的,穿一件蟒服就来了。”
“赐座。”
蟒服是缎面,丝绸看起来贵气,可却是不抗冻的单衣,袁彬就穿着件单衣就来觐见了。
“谢陛下!”袁彬俯首说道。
朱祁钰笑着说道:“快进来,外面冷,袁指挥真的是风采不减当年,就是瘦了些,黑了些,倭国这穷山恶水不养人啊。”
“袁指挥辛苦了。”
朱祁钰上一次见袁彬,还是在上一次。
景泰四年,朱祁钰回京之后,就再没见过袁彬了。
这一晃匆匆四年就过去了,海上毕竟不比陆上,袁彬的确是晒黑了许多,也瘦了一些。
袁彬猛地站了起来,大声的喊道:“不辛苦,为陛下尽忠!”
“坐坐坐。”朱祁钰示意袁彬坐下说话便是。
朱祁钰越看袁彬越是满意,笑着说道:“袁彬啊,不是你,咱这郡县琉球,哪有那么容易?”
“这琉球刚刚安定,你就又去了倭国,辗转数千里,不是你们在倭国经营,咱们大明这白银,一年别说二百万两了,连一百万两都够呛。”
朱祁钰的新政,是从新货币政策和官邸法开始的,没有这白银,大皇帝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明非常需要白银,这次的冬序,就是缺少足够的货币导致的。
袁彬等人功劳极大,当然朱祁钰也从未亏待他们这些为大明尽忠竭力之人。
袁彬大声的说道:“臣就是…就是…全仰陛下威武!”
“咱威武不威武,咱自己知道,好了,好了,不擅长溜须拍马,日后就不要拍了。”朱祁钰乐呵呵的说道。
袁彬并不是一个复杂的人,更不是安禄山,哪怕袁彬是安禄山,他在倭国能怎样?
袁彬俯首说道:“陛下,臣给陛下带来了些倭国的特产,几个内宦在点检。”
“哦?是何物?”朱祁钰兴趣盎然的问道。
倭国的特产不就是白银、硫磺、黄金和倭婢吗?
还有什么稀罕的玩意儿?
“来了。”袁彬打了个马虎眼,这献宝当然没有提前说的道理。
小黄门端进来了一个盘子,上面用红绸布盖着,兴安拉开了红绸布,一枚金印出现在了朱祁钰的面前。
“这是什么?”朱祁钰看着那枚不到食指两节大小的蛇钮金印问道。
袁彬才笑着说道:“汉委奴国王印,是建武中元二年,汉光武皇帝赐倭国国王的印绶,臣在银阁寺找到的,就拿回来,献给陛下。”
“原来是此物。”朱祁钰拿起了那枚金印看了看,笑着说道:“袁指挥有心了,此物甚好。”
汉光武皇帝赐下的印绶,算是倭国成为中原王朝藩属国的开始,金证如山!
这一枚蛇钮印绶,并不是很大,但是却有意义,几乎等同于大明对倭国的宣称权。
袁彬拉开了第二块和第三块红绸布说道:“第二件名叫八尺琼勾玉,第三件叫天丛云剑,是臣从倭国的天皇神宫里拿来的。”
“这一枚玉,一把剑,有什么说法吗?”朱祁钰有些好奇的问道。
袁彬挠了挠头说道:“臣在倭国听闻,倭国的天皇在继位时候有一个仪式,叫什么剑玺等承继之仪,就是这把剑和这个勾玉。”
“质地倒也没啥稀奇的,臣去拿的时候,那个天皇还一脸败相,嚎啕大哭,一副天塌了的表情,想来是好东西,臣就带回来了。”
“传说应该还有个镜子,臣没找到,那天皇说是早就丢了,臣回去了再找找,给陛下带回来。”
朱祁钰拿过了那勾玉看了看,又拿起了那把剑端详了下说道:“确实不是什么好货,收归内帑,随便找个角落安置便是。”
朱祁钰不认识这东西,其实袁彬也不清楚他拿了什么,在倭国的传承里,这两样东西就是倭国的法理基础,拿走了,等于掏干了倭国存在的法理性。
大约等同于红苹果,就是那颗代表罗马皇权位于君士坦丁堡圣索菲亚大教堂门外,查士丁尼铜像手中权杖之上的红色铜球。
兴安在嗓子眼的心,落回了肚子里。
袁彬可是一拳打死一头牛的人间青兕,这要是暴起杀人,一拳能把陛下给打的龙驭上宾。
陛下也可以下令,在袁彬跪下的时候,将其擒杀,割据一方,在什么时候,都是件比较危险的事儿。
但是陛下和袁彬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这是天子接见诸侯,自古至今,天子见诸侯,不都是剑拔弩张?
可是陛下和袁彬,对彼此毫无防备,说着说着就是开怀大笑。
信任这东西,有时候就是莫名其妙,又坚定无比。
“怎么想起拿这三样东西了?”朱祁钰和袁彬闲谈起来。
袁彬乐呵呵的说道:“这不是李秉吗?”
“臣要回来,就问他带什么礼物,他指定了汉委奴国王印,说这东西带回来,陛下高兴,臣就去了趟银阁寺,足利义政就交出来了。”
“倭国的神宫里有什么好东西,臣不知道,李秉就说:你去拿,看你拿什么,倭国那劳什子天皇哭的越痛,就拿什么,要是哭到切腹,那肯定是好东西。”
朱祁钰满是笑意的说道:“嘿,这李秉不愧是读书人啊,就是毒啊。”
袁彬也满是轻松的说道:“可不是嘛,季铎和岳谦听完,都是一脸的嫌弃,还挪了几步,离李秉远了一些,确实歹毒。”
“臣就拿了这两样儿,神宫里其他的东西,那劳什子的天皇也不在意,一碰这两样,就开始号丧,也没见那天皇切腹,臣还寻思着给他介错呢。”
“他也配称皇?”
袁彬是真的很讨厌倭国有个天皇,主要是撮尔小国,安敢称皇?
二来天皇就是倭国喜欢下克上,一层一层架空的根源,若是他当了日本国王,定然是要这天皇体面,若是不肯体面,袁彬自然会帮他体面。
再把天皇的子嗣全都扔到寺庙里,断子绝孙便是,反正他们一直这么做的。
朱祁钰摇头说道:“你杀了那劳什子天皇有何用?他又不管事,反而惹得倭国的人哀嚎遍地,不值当。”
袁彬想了想,颇为认真的说道:“陛下,臣还是觉得这天皇不死,这倭国好不了,乱是乱,不过也是乱一阵,大乱才能大治,臣是这么想的。”
朱祁钰稍微认真捉摸了下说道:“你在倭国,随你处置,咱又不在倭国,不了解具体的情况,胡乱瞎说,然而耽误你在那边做事。”
“朕,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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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咫镜、八尺琼勾玉以及天丛云剑,相传是倭建命在创建倭国时候用的神器,令和天皇继位的时候,也拿着其中两件,那个镜子应该是早就丢了,剩下这俩应该都是真的。求月票,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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