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洪武元年,朱元璋效仿唐朝旧例,设置两京。
大明在洪武年间的北京不是北平,而是汴梁,南京是金陵。
朱元璋为何早就在洪武元年就定了两京,甚至在洪武二十四年,打算迁都?
理由很多,但里面必然有一条,因为应天府并不绝对忠诚。
如果应天府绝对忠诚,朱元璋还用大开杀戒吗?
而到了永乐年间,朱棣在永乐七年二月份准备亲征后,就很少回到南衙了,朱棣长期居住在北衙,领兵攻伐北元汗廷。
朱棣在南衙的时间也并不是很多,永乐十八年,朱棣迁都北衙,改北平顺天府为北京,南京称之为留都。
朱棣的迁都的永乐十九年初夏,天雷勾地火,北京奉天殿被焚,钦天监立刻以天人感应进行上谏,希望朱棣能够庶图悛改,以回天意。
礼部主事萧仪,说迁都后诸事不便,且弃绝皇脉与孝陵,有违天意!
然后礼部主事萧仪就被杀了。
朱棣迁都北京有很多的理由,这里面绝对有一条,因为应天府并不绝对忠诚。
比如那个有名的神童解缙,主持编纂《永乐大典》,朱棣对他特别的信任,让他做文渊阁的首辅,右春坊大学士,并且时常对人说:「天下不可一日无我,我则不可一日少解缙。」
解缙是怎么回报朱棣对他的信任的呢?
解缙「伺上出,私觐太子,径归,无人臣礼」,最终被下狱,没过几年,大明酷吏,朱棣头号鹰犬纪纲,就把解缙给杀了。
类似解缙的臣子很多很多,他们毫无恭顺之心,也无为臣之道。
胡濙也是建文年间的进士,为朱棣巡抚地方,而后到了礼部,随后几十年如一日的看着大明,为何解缙就如此狷狂,等待皇帝出京后,私自觐见太子呢?
这已经不是大胆了,这是无法无天了。
朱祁钰离开了乾清宫,走出了西安门来到了秦淮河畔,看到了灯火通明的秦淮河畔,一眼望去,灰墙黛瓦,灯影幢幢,游人如织,画舫憧憧。
虽然天气极冷,但是依旧阻拦不住金陵河畔的热闹。
夕阳在天边留下了最后的一丝金黄色,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晕染出最后的昏黄。
皎月若玉盘东悬,桨声汩汩若轻铃,画舫缓缓而过。
天上明月晕色,衬着明亮的灯光、大小船上点点灯火、相交成辉散出一片朦胧的烟霭;
透过那秦淮河的朦胧水汽,在这一片光影之中,船桨轻轻划过了秦淮河的水面,留下缕缕水痕,画舫船缓缓驶去。
朱祁钰来到了烟云楼之前,这里是秦淮河第一楼。
烟云楼由东、西、南、北、中五座楼宇组成。
三层相高五楼相向,飞桥栏槛明暗相通,高低起伏檐角交错,当得起富丽堂皇。
朱祁钰看着人来人往,感慨万千的说道:“秦淮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云楼。”
兴安立刻俯首说道:“真是好诗。”
陛下写的诗,不是好诗也是好诗!
卢忠频频点头说道:“精辟。”
烟云楼的五栋主楼之前是一个长长的连廊,兴安递上了一枚信牌。
入烟云楼需要信牌。
但是朱祁钰是皇帝,卢忠手里这样的牌子很多,毕竟陛下砍了不少人,这样的信牌,抄家抄了一箩筐。
昏黄的主楼中,更是一片莺莺燕燕好不热闹,一股十分浓郁的胭脂水粉的味道,在空中弥漫,丝竹之声、淫词秽语不绝于耳。
一个带着窄窄的弁帽的龟公迎了上来,乐呵呵的问道:“公子爷真是好气势,美大丈夫,如冠玉耳;丰姿潇洒,气宇轩昂!”
“看公子爷乃是生面孔,是有熟络的相好,还是有约?”
兴安上前拦住了近前来的龟公,递上一封请柬说道:“顶楼庚寅房。”
“贵客!”龟公大喊一声便领着朱祁钰一行五人,奔着主楼顶楼而去。
朱祁钰上了顶楼,额头的青筋直跳。
烟云楼的主楼五层多高,比皇宫的城墙还要高,站在这里,居然能看到皇宫里面!
这必然违制,可见迁都之后,这些人多么的胆大包天。
有人广邀海商,前来烟云楼顶层看戏。
烟云楼的顶层是复式结构,二楼都是包房,一楼都是雅座,中间有个大戏台子。
朱祁钰来的晚了些,台上已经唱了起来,居然是在唱精忠旌。
台下没几个在听戏,而是交头接耳。
烟云楼也是应天府扑买之地,应天府需要官办、扑买、营建时,就会在这里进行扑买。
一曲精忠旌唱了三折,一人终于上台,拍了拍手说道:“今日高朋满座齐聚一堂,鄙人不才,做这唱衣,某别的不会,只一点,对这扑买之物,却是如数家珍,且听我与诸位分说,娓娓道来。”
“从今日听众卖衣,未三唱,应益价!三唱未竞,益价不犯!”
唱衣,源自唐朝的一种职业,说是寺庙里僧人圆寂之后,会把遗物卖掉,然后分钱,卖衣服的这个人就叫唱衣。
后来慢慢发展到了类似拍卖行的一样的营生。
未三唱,应益价,三唱未竞,益价不犯。
有人出价,就有人溢价,三次叫价之前,可以溢价,但是三次叫价以后,再溢价就不算了。
“咱们闲话少许,闲事休提,请今日宝物来。”
一对儿巨大的象牙被抬了出来,洁白如玉的放在了灯盏之下。
唱衣笑着说道:“慢八撒来的象牙,或说这慢八撒,是那三宝太监去过最远的地方,在那天的尽头,海的最远处,那里人卷发黑身,力大不亏…”
二楼的庚寅房内,朱祁钰看着那对儿象牙。
慢八撒在非洲甚至接近于南非,郑和七下西洋开辟出来的航路,的确是被人僭越了。
而且显然有海商对这些极为熟稔,甚至连这小小唱衣都一清二楚。
象牙、犀角、玳瑁、沉香、珊瑚、宝石、家居器物、香料、各种木料等等层出不穷,比朱祁钰当初看到的内承运库里的宝物种类还要繁多。
唱衣看着气氛热络,便高声说道:“下面这一物,乃是活物,有道是:上苑桃花朝日明,兰闺艳妾动春情。”
“自前唐初年,便有新罗婢最为乖巧,今日则是高丽姬盛名远播。”
“今日则有高丽少女三十余人,诸位看官,若是看到中意之人,则尽可出价,起价十两,叫价一两。”
高丽姬,是朝鲜贡品。
之前朝鲜国王献出了少女七人,执馔婢十人,女使十六人,种马五十匹,朝贡换世子冕服。
执馔婢是什么人?是专门拿着汤勺喂饭的少女。
兴安虽然让这些高丽姬都入了宫,但是朱祁钰始终没见过这些人,多数都在浣衣局洗衣服去了。
朱祁钰看着楼下的少女,一个个的被带上台来。
终于明白了,为何朱棣的后宫有那么多的朝鲜宠妃了。
这些个高丽姬个顶个的皮肤白皙、珠圆玉润,看起来就很乖巧柔顺。
其中一女子,引得众商追捧,叫价一度到了五十多两,最后被一豪商以一百两拿下。
朱祁钰沉默不语的看着这一幕,这些人的眼中,根本没什么王法而言,大明严禁奴仆,各种势要豪右之家,甚至需要通过收为家人的方式,避开大明律。
扑买只不过是前戏罢了,无论是那些琳琅满目的宝物,还是这异国香色的高丽姬,不过是今天的配角。
扑买结束后,一楼之人开始被人带着离席,各包厢之内,开始传菜。
朱祁钰压根没动筷子,也没人动筷子,今天他们是来议事的。
甲午房包厢之内,一个沉闷的中年男子开口说道:“大军已然入了京,皇爷爷,还把北方那股子悍蛮的气力,用在了南衙。”
爷爷,是一种大明民间对皇帝的称呼。
显然这甲午房的男子,是对皇帝的一些政令不太满意了。
甲午房男子继续说道:“商舶税十抽一实税,若给银优蠲四分。这是爷爷定下的规矩!”【妙】 【书】 【斋】 【妙书斋】
“横征暴敛也就罢了,还不给优蠲这四分!”
“这是不把咱们当人看啊。”
戊寅房开始搭话说道:“北衙多剽悍,南北不相同,非要把北衙的政令推到南衙,就不怕水土不服吗?!”
“这海贸之时,自唐初便开始了,一直到现在,管得了吗?皇爷爷真当自己什么都能管了不成?”
辛亥房的一男子却开口说道:“有人谋叛,爷爷当初就传旨了,会追缴欠税,这事当初就说定了,而且也就五年。”
“现在不给优蠲就不给了,咱们好好做生意,交税纳赋,爷爷也不会拿咱们怎么样,非要闹得头破血流吗?”
“这位皇爷爷,可不像太宗文皇帝那般那么好说话了。”
甲午房的男子,愤怒的说道:“你这是投献!胆小鬼,不愿意参和,为什么要来?”
辛亥房男子良久没说话,才开口说道:“投献就投献呗。”
“我不觉得爷爷有错漏的地方,都谋反了,爷爷追点税而已,看看你们一个个咬牙切齿的恶毒模样,仿若是深仇大狠。”
“皇爷爷说民强则国强、民富则国富,自从密州市舶司营建以来,这商舶可以远航,诸位的生意是不是好了许多?”
“这有了规矩,就有了方圆,有了方圆,才好做事。”
“你们就瞎胡闹吧,介时被爷爷破门灭户,到了地府可别埋怨!”
甲午房怒极,大声的说道:“不愿参加,就赶紧走,为何要在这摇唇鼓舌,隐隐狂吠?”
“再说了,我们这私底下里聚集谋议,爷爷如何知晓?!”
朱祁钰一听这话就乐了,他就在这包厢之内,他已经知道了…
朱祁钰这一笑,显然是激怒了这甲午房男子,他愤怒的说道:“你笑什么!说你呢,庚寅房!”
朱祁钰一愣,他就是庚寅房,他止住了笑容说道:“没事,没事,你们且继续。”
辛亥房的男子显然是不耐烦了,一阵椅子响动,只听到那人说:“一群不知天命的蠢货!”
“你们非要找死,我拦不得你们,各位再会,希望下次看到你们,不是在西门的斩刑台上!”
甲午房的男子沉默不语。
辛亥房的离开,显然让众人有些慌乱。
戊寅房一男子低声说道:“要不算了吧,辛亥房的说的有几分道理,为何要闹呢?谋反之人尽数没有饶过,爷爷的刀子利着呢。”
朱祁钰无奈,这些人也知道怕呀。
癸巳房的男子低声说道:“我觉得,多少应该让爷爷知道点厉害。”
“太祖皇帝太宗皇帝都奈何不了我等,多少让爷爷心里有个忌讳,别把北衙那套蛮横气,拿到南衙来撒欢。”
“咱们虚心白意,进善信道,勉主以体谊,谕主以长策,不是报国良心?”
朱祁钰看了看兴安,这好一个报国良心!
这话说的他们好像是忠臣良臣一般!
戊寅房那个胆小鬼,想了半天问道:“那该怎么让爷爷见识见识咱们的厉害呢?”
甲午房的男子终于开口说道:“咱们把家里的铜钱翻找出来,都散出去换散碎银子,这样一来,市面上的铜钱多了,这物价自然横涨。”
“到时候咱们再把着手里的物料百货运走,等物料百货价格奇高不下,爷爷肯定着急,不就求到咱们身上了吗?”
“爷爷服了软,咱们再把物料百货运回来,然后把银子送于京师换成银币,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朱祁钰听懂了甲午房的意思,就是把他们埋在猪圈里的铜钱,拿到市面上换银子,钱多了,货少了,这物价横涨。
过往朝廷面对物价横涨,都是选择扑买安民,给银官办扑买商货抵京。
甲午房的意思是亮亮肌肉,江南江北百条街,让皇帝打听打听谁是爹!
南京这地头,到底谁说了算!
为何辛亥房男子,会骂他们不知天命,因为大明的天只有陛下。
癸巳房男子附和的说道:“好,就这么办!”
“爷爷知道了咱们堪用,以后不也跟咱们商量着来了吗?若是那把那咨政院办起来,是最好的了,咱们想要什么,爷爷也好知道不是?”
戊寅房男子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好吧,好吧,你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唉。”
显然戊寅房比较担心万一事情败露,皇帝会如何办?
甲午房振声说道:“那就说好了,明日开始就散铜钱,多散铜钱,把百货运走,咱们也不是谋叛,担心什么,咱们只是想要优蠲那四分银,只是想要那咨政院罢了。”
“好!”众人齐声说道。
“让那皇爷爷见识下咱们的厉害!”朱祁钰在庚寅房里大声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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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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