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动也好,羡慕也罢,惋惜也然,人生的这个阶段,自己给自己上交了一份答卷。
可过去只能代表过去,此刻开始,这些学子的人生将迎来崭新的开始。
人生哪得再少年,且看东流水涛涛……
在场文武百官看着那百位新科进士,心头多少有些感慨,他们很多人都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他们也曾年轻过,也曾这般恣意,也曾这般满堂喝彩,再回首,已经不复当年啊。
此时是属于他们的高光时刻,是他们最风光也是最单纯的时候,没有人去抢风头,今日过后,他们便要步入官场这个大染缸了。
以后还有几人能保留此时这份纯粹?
状元,榜眼,探花,读书人的最高荣誉,实至名归,没有人去质疑,其实也没有多少值得羡慕的,同为甲榜进士,谁又比谁差多少呢?
待到他们相互道喜稍微平复心情后,龙椅上夏紫阳开口道:“诸位爱卿的心情朕理解,不过回去高兴也来得及,现在得为你们正衣冠了”
此言一出,一帮新科进士倒是稍微冷静了下来,纷纷朝着夏紫阳行礼道:“谢陛下”
现在他们已经是进士功名,身上还穿着举人服饰,自然就有些不合适了,所谓的正衣冠,便是要更换身上的服饰了,过后还得将学籍拿去备注备桉,那才是真正的进士功名,不过学籍备桉不急,后续会有专门的时间。
此时很多新科进士心头都有些激动和期待,正衣冠说白了就是换套服饰罢了,可这里面却是有讲究的,谁会帮自己正衣冠?
之前的殿试其实还有一层意义在其中,就是这些新科进士一展才学让满朝文武认识认识,而谁去帮他们正衣冠,通常代表着被谁看好,这可是关乎前途命运的。
当然,通常这个时候有师者长辈帮忙就更好了,但很多人的长辈并不在这里啊,那么就需要有人代劳了,若有在场的大官认可某个人的才学,自然是不介意抛出橄榄枝的。
随着夏紫阳话落,有宫女太监鱼贯而入捧来进士服,且还迅速拉起了更衣的小帷幕。
童生灰衣总角,秀才白衣戴帽,举人蓝衫着巾,而进士则是青衣玉冠,代表青云直上,已经是读书人最高成就了。
青衣的青非是草绿那个青,而是玄黑色,祖坟冒青烟那个青,青烟就是黑烟,总不能祖坟冒绿烟吧?
不大的帷幕中,云景将穿了几年的举人蓝衫换成了一身青衣玉带,脚蹬玄黑云履,从此便昭示着功名身份的转换。
随同进士青衣送来的还有一顶白玉冠和玉簪,他没动,而是需要长辈代劳的,算是传承吧,也是一种寄托,他的师父李秋在场,自然就由师父来了,若师父不在这里,自然有的是人对他这个新科探花伸出橄榄枝。
“好了,多谢”,换好衣服的云景离开帷幕对边上的太监点头笑道。
对方显得有些受宠若惊,连绵道:“不用谢,应该的”
与此同时,宫女将撑起的帷幕收好离开,而那太监依旧捧着玉冠侯在边上。
待到新科进士们换得差不多了,夏紫阳笑道:“诸位爱卿,请吧”
这一百位新科进士,每个人都不是庸才,以后只要不犯错,青云直上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在场哪个官员都不会吝啬向他们示好的,可人只有那么多,总不能撸起袖子争抢吧,有些新科进士的师者长辈就在这里呢。
实际上啊,在此之前这些文武百官就暗中交流过了,自然不会出现那种混乱的局面,随着夏紫阳话音落下,相继一百位官员起身朝着目标而去,有的径直走向晚辈,有的则朝着看好的后辈。
其中要说最枪手的不是新科状元而是云景,若能帮他正衣冠的话,某种意义上算是打上标签栓在一根绳上了,可惜眼馋归眼馋,人家师父在这里,哪里轮得到其他人?
李秋一脸开怀笑容的起身,在其他人羡慕恭喜之声中走向云景。
身为云景的恩师,如今徒弟取得如此成就,他简直恨不得大笑三声以抒心头的畅快,当初那个黑不熘秋的小家伙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啊。
“师父……”,面对近在迟尺的李秋,云景心头有些感慨,似有千言万语,可最终却只能化作这叫了无数次的称呼。
李秋看着云景,脸上无比欣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很好,没有让为师失望,且俯身过来”
“是”,云景恭敬弯腰低头。
旋即李秋将云景头上的头巾解开,然后拿起边上的玉冠帮他戴上用玉簪固定,过程不快,且道:“抛开小景你的修为不谈,单是学问一途,为师已经没什么能教你的了,三甲榜眼,纵使为师曾经也没有取得这样的成就,不是状元你也别失落,探花才和你相得益彰呢,实际上啊,同为甲榜进士,区别不是很大的”
“师父,徒儿可不曾失落,实际上这样才好呢,不是吗”,云景笑道。
有些事情,师徒俩心照不宣,都明白彼此的意思,然后李秋又道:“学问一途景儿已经进无可进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师父你是知道的,徒儿无心官场,就当个闲云野鹤吧,游山玩水岂不美哉,而且徒儿如今也不适合踏足仕途”,云景笑了笑道。
关于云景的想法,李秋其实一直都知道的,听他这么说,心头终究还是有些遗憾,若云景能入朝为官一展所学,必将造福万民,可正如云景所说的那样,如今的他不适合踏足官场的,当然,比起踏足官场,如今云景肩负的东西更为重要。
于是他点点头道:“关于景儿你接下来,为师就不过问了,你已经长大,以后的路要自己走,师父已经帮不到你,说来惭愧,你我师徒之间,本应为师为你铺路遮风挡雨,可如今反倒是为师因你而……”
“师父切莫这样说,若非师父,怎会有徒儿的今天”,云景摇摇头打断了师父的话。
他其实明白李秋的心情,当长辈觉得有心无力的时候,其实是他觉得自己已经老了,那种失落感的滋味其实并不好受。
再度拍了拍云景肩膀,李秋笑道:“好了,以后的路,景儿你就要独自前行,记得常来家里坐坐,不管怎么样,有为师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你师娘经常念叨你呢,然后啊,你的学籍备注备桉侯,其他方面就别操心了,早就通过气,想做什么就自己看着办吧,为师过去了”
说完他笑了笑,再度看了云景一眼,带着复杂的心情离去。
云景的成就他无比欣慰,说句不恰当的,纵使死也瞑目了,可徒弟太过出色,出色到让人觉得在做梦,作为师父的来说简直就是打击啊,那种纠结的滋味想来全天下没几个人能体会到吧。
看着师父的背影,云景原本还以为他多少会有些受刺激呢,可哪儿知他老人家一转身就红光满面的迎着周围恭贺之声一脸‘谦虚’,顿时觉得自己白担心了。
师父您可收敛点吧,就差把‘看我徒弟牛逼不’几个字写在脸上啦……
本来暗中正常情况下,云景他们这样的新科进士是要在接下来几天相继安排落实到各个部门去的,最差都是一县之尊,稍微有点人脉运作一下去郡城乃至州府任职都不是不可能的,纵使当不了前面几把手,作为跳板青云直上简直不要太简单,尤其是甲榜一百位进士,大多数都能留在京城,甚至直接安排去文渊阁这种地方,那个地方是真正在处理各种政务,一旦有空缺将有机会直接入朝,那可就是从中三品起步了!
甲榜进士的含金量远超常人想象,曾有人在十年内直登一品的,更别说三甲头名了,若是有背景,将有机会以上三品的虚职镀金为跳板,简直让人眼红到死。
然而云景却不适合踏足官场,先不说他没那个心思,以他的功名和修为,差了合适吗?总不能把某个大老调走给他腾出位置吧,即使可以,那到时候商量国家大事,群臣是听皇帝的还是听他的?
所以这种事情也就心照不宣了,云景不会踏足官场,各方面都能放心。
不过嘛,云景虽然不会踏足官场,可他如今却领着超一品官员的待遇呢,纵使皇帝见了都得客客气气,想见一面还得提前打招呼预约那种……
待到一百位新科进士正过衣冠之后,夏紫阳拍手宣布道:“来人,赐宴席,歌舞何在,今日接下来无有君臣,且把杯酒当歌,为新科进士贺,为大离贺,为天下贺!”
“多谢陛下”,在场所有人都拱手致谢,一个个高兴得不行,这可是难得开心的机会呢,没有烦心的政务,只管开心就行。
过来人都知道,对于新科进士来说,这是最后轻松的时候了,过了今天踏足官场,啧,有你一忙的,没见上届新科进士如今一个个都已然老气横秋了吗。
接下来的气氛就轻松了,宫廷乐师演奏优美曲调,载歌载舞何等开怀,天子与群臣同乐,满朝文武也放下身段乐在其中。
尤其是新科进士们,这可是踏足官场之前唯一一次结交这么多上官的机会了,有点眼力劲的都知道珍惜,于是宴席上到处都是人员在奔走。
抛开修为不谈,哪怕将来不踏足官场,作为晚辈,云景也游走期间到处敬酒,第一个当然是恩师李秋,多年的栽培,这份恩情是永远都还不完的,其次是陛下,相谈甚欢,可惜黄老没有出席这样的场合,其次根据官职大小云景都去敬酒了一圈。
云景去敬酒,是处于晚辈的礼节,待到他一圈下来,更多人主动朝着他来了。
对于在场的人来说,能与云景如此近距离接触,何尝不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呢……
这一晚很多人都醉了,尤其是那些新科进士,喝醉后想到多年的苦学生涯,有人心酸痛哭,有人开怀大笑,有人则直接傻乐。
没有人去嘲笑他们,反而很感慨,他们的人生接下来将走上另一条道路了。
“云兄,你这个探花我服,实至名归,将来有机会定要与你把酒言欢讨教一二”
“陈一浩,你取得状元头名别得意,哈哈,看似你赢了,实际上啊,你却输在了容貌之上,是不是很打击人啊?”
“别说他了,榜眼白墨呢?那家伙还不死心呢,如今还在寻找留下纤夫图的‘画君’?”
喝开心了,人们也就放开了,有人主动找云景攀谈请教,他也来者不拒……
直到夜深,一些年老官员不胜酒力相继离去,天子也乏了,这次宴会才落下帷幕。
很多人都醉了,不止是宫里,宫外也是一样,无数学子酩酊大醉,有人是因为高兴,而更多的则是苦涩。
一朝科举,无数人落榜,却是两种人生。
宴席散去的时候,有太监特意挨个提醒一众新科进士,让他们别忘了明天的重头戏,不过忘了也不打紧,明天一早会有人去专门通知的。
离开皇宫侯,云景和师父李秋同行,哪儿有半分醉意。
早就有人在宫外等候,车马早已经准备妥当,但李秋却是冲着侯在此地的仆人挥挥手,看向云景道:“景儿,陪为师走走吧,今日就去为师府上,明日一早让人送你去文庙”
“也好”,云景点点头没有拒绝,示意宋岩他们先回去,哪怕早些时候让他们回去了居然也来这里等候。
于同僚道别,李秋示意云景跟上,师徒俩也不说话,漫步在大离街头,云景看出师父有心事,没有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走了好一会儿,李秋才说:“景儿,如今二皇子成为了太子,三皇子领兵北伐的事情你知道吧,对此你怎么看?”
师父居然说起这个?心头一愣,云景想了想道:“师父,这是皇家家世,徒儿的情况你知道,不便多说什么的,不过师父问起,徒儿想说的是,皇家家世徒儿不会参与过问,只要别导致国家分裂生灵涂炭,不会允许那种情况发生的,否则……!”
“说的也是”,李秋笑了笑道,语气有些不自然。
云景顿时沉吟道:“若是真发生那种不想看到的局面,师父却是无法独善其身了,不过有徒儿在,不会有事的”
李秋摇摇头道:“为师担心的不是这些”
云景心说徒儿当然知道,皇家的家事,搞不好还是师父你老人家的家世,不过这种话他这个当徒弟的却不能说出来。
李秋也只是以这个话题为引子罢了,更多的是想找一个听众吧,沉吟片刻道:“景儿,为师和你师娘商量过了,决定过段时间找个机会一家人小聚一下,除了长公主没有外人”
“徒儿到时候会参加的,师父届时只管通知一声即可”,云景点点头道。
这么多年了,云景知道,师父终究是要给长公主一个交代了,他这句话就表面了交代的结果,总归是和长公主走到一起了,只是一家人认识一下,没有名分那种,不对外公布,长公主也不算是下嫁为妾那种尴尬局面,而师娘对此也报以包容态度。
其实这样就挺好,算是有了一个并不完美的结果。
而师父和长公主确定走到一起侯,云景才会在心头说皇家的家事其实也是他的家事,嗯,勉强算得上吧。
不过还是那句话,不管将来因为皇位之争到什么程度,有云景在,身边的人自然能得以周全,只要云景在一天,任何人都不敢拿他在意的人怎么样。
许是将心里话说出来舒服多了,李秋眉宇间放松了下来,拍了拍云景的肩膀笑道:“走吧,随为师回去,你在京城没有亲人,你师娘为你亲手做了一桌饭吃,为你庆贺”
“师娘做的饭吃已经有段时间没吃到了,馋得紧呢”
“哈哈,走吧……”
于是师徒俩等上了边上的马车,朝着如今李秋的府邸而去,他贵为吏部尚书,待遇自然是不差的。
师娘早就等候多时,在门口翘首以盼呢,让云景有些意外的是,多年不见的师兄师姐也在。
“小景来啦,快进屋,这都探花郎了呢,真俊,当年可是黑不熘秋的小猴子”,师娘当即迎上来乐道,面对李秋却是冷哼一声,整得师父有点尴尬。
不得不说时间无情,虽然师娘保养得当,可终究还是有些老态了,她毕竟不是练武之人,无有修为在身无法延缓容颜衰老。
“师弟,恭喜啦,咱家居然出了个探花郎,出去可有的吹了”,大师兄上前开怀道。
二师兄则一脸唏嘘说:“这人比人真没法比,当初师弟进门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是秀才了,如今还在为进士奋斗呢,师弟就已经小登科啦”
“大哥二哥,你们能和师弟比吗,当初师弟进门的时候我就知道比你们有出息,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三师姐当即打趣道。
时光在变,他们都已经不复当年模样,不变的依旧是曾经那份关系,如今越发亲近了,当初云景还小的时候,他们一有机会就带着云景玩儿呢,把他当‘小孩子’照顾。
如今啊,他们都已经成家立业了,尽管师兄们还在为科举奋斗,可他们身边都跟着两个半大小子呢。
“师娘,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姐,让你们等着这如何使得,倒是我的不是了”,云景赶紧道。
师娘乐呵呵道:“小景说哪里话,正事儿要紧,陛下那边可不能怠慢”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去”,李秋开口道。m.miaoshuzhai.net
而师娘则给她一个白眼,整得李秋很是没脾气。
云景心头知道,师娘是在吃醋呢,吃长公主的醋,以后就是一家人了,长公主年纪比她小两岁,可那容貌却跟二十出头的大姑娘似的,而她本身却年老色衰,心头没点情绪是不可能的。
云景打圆场道:“对对对,先进屋,师娘,我可是专门留着肚子回来吃你做的饭菜呢”
“小景你这孩子说话就是让人暖心,都是你爱吃的菜,尽管吃,不够师娘再给你做,哼哼,有些老东西可没这个福气”,师娘牵着云景的手乐呵呵道。
云景暗中给师父眨眼睛,传音道:“师父,你有个心理准备,明天徒儿给你个惊喜,到时候可别太过惊讶”
“景儿你又要闹什么幺蛾子?”李秋下意识问,然而云景却是卖了个关子没回答。
接下来一家人其乐融融吃了顿饭,可要比在皇宫里面轻松温馨多了,席间师兄师姐打趣云景,说师弟这个探花郎明天不知道要被多少绣帕给淹没。
科举过后,跨马游街那才是真正春风得意的时候,围着京城走一圈,‘一日看尽长安花’呢……
直至深夜后云景才在师父府邸休息,睡觉的时候脸上带着狡黠的笑。
隔天一早云景就和下人打了声招呼熘之大吉了,接下来师父家绝对得鸡飞狗跳一番。
不出云景预料,在他离开没多久,李秋醒来后看向枕边,顿时整个人都傻了,当即一个飞身下床指着床上的美丽女子瞪眼道:“你你你……是谁,怎会在老夫床上?”
那女子面若桃李,青丝如瀑,好似二八年华,这哪里是自己相伴多年的发妻?诶,别说,咋和发妻年轻时一模一样?
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李秋冷汗如雨,这要是被发妻知道和其他女子同床共枕,那不得给我把老骨头拆了?问题是好端端的这什么情况啊,最主要的是晚节不保!
要老命了。
对了,小景,那小子昨晚就有古怪,一定是他搞的鬼。
就在李秋人都麻了的时候,床上的女子被惊醒,没好气的冲着李秋瞪眼道:“姓李的,大清早你鬼叫个什么,还让不认人睡觉了……额,我的声音?”
说着说着,云景师娘自己都蒙了,这咋还回到年轻时候了?不是,我这咋去面对儿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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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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