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挂满冰凌的光秃秃桃树,小时候他和王柏林几个去偷摘人家的桃子,被桃树主人家撵了几条田坎,这个时代可不像云景前世那么物资丰富,家里种的水果也是看得很金贵的,可以卖钱补贴家用。
当年倒不是几个小伙伴嘴馋,除了云景,其他几人都不差买水果的钱,纯粹是为了好玩找刺激。
一座斑驳的石桥,薄雪覆盖,像是在述说古老的故事。
小时候的夏天,云景几人会光着屁股从桥上跳下去洗澡,不在意大人的目光,因为这件事情还被先生打过手心,然而一个个屡教不改……
总归来说,来到这个世界,云景还是有一个相对完整童年的,都是他刻意为之,不想太过离群。
而他的童年,牛角镇却是留下了太多美好和回忆。
撑着白纸伞,身穿洁白秀才服,背着书箱,云景漫步雪地阡陌,走过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路,回忆往昔种种,曾经的一切仿佛就在昨日。
牛角镇乃农家肥的发源地,作为粮源乡,这里受皇恩扶照,不用上税,人们的日子比十多年前好过很多,虽然依旧谈不上多好,但饿死人的现象近两年再也没有发生,而且人们在冬天身上也穿上了保暖的衣服,尽管衣服上打满了补丁。
日子好过,仅仅只是相对的。
这个时代,不是富贵人家,日子又能好过到什么地方去呢,能吃饱,穿暖,冬天不被冻死饿死,这就是人们想象中的美好日子了。
酸甜苦辣,人间百味,云景皆见过品尝过。
外出半年,除了季节的变化,牛角镇还和云景离开的时候一样,没有丝毫改变,甚至往前推十多年,对比云景当初第一次来牛角镇的时候,这里似乎都没什么改变。
这个时代的节奏慢得让人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咦,这不是牛角镇第一俊吗?有一段时间不见了,这是去哪儿了?”
路过斑驳石桥的时候,一个身穿锦衣棉袄手持暖炉的富态中年人看向云景打趣道。
云景六岁的时候来牛角镇读书,从那之后的岁月里大多数都在镇上度过,当初随着他长开,渐渐的也不知道从谁开始,他就有了牛角镇第一俊的称号,因为在牛角镇很出名的缘故,人们大多都认识云景,很多时候都拿这个称号来打趣他。
“甄叔这是外出赏雪呢,倒是好雅致,晚辈日前外出游学,今日方才归来”,云景拱手一礼笑道。
当初第一次见此人,他还是精壮的中年,如今都已经大腹便便了,当真是岁月不饶人,之所以和他熟,是因为他儿子当初也和云景一起在镇上学堂读书。
对方笑了笑道:“我可没那么好的雅兴,那什么,还不是家里闹腾,心情不顺,出来散散心,和你说这些你也不懂,以后小云你到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了……,外出游学啊,不错不错,离家有一段时间了吧,快回去,省得家里担心,有空来家里玩儿,让你婶子给你做好吃的”
中年人家里有那么多事儿吗?居然跑出来吹冷风……
心头嘀咕,云景笑道:“那我就不打扰甄叔了,晚辈先走一步”
“哈哈,去吧去吧,你是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镇上的大姑娘小媳妇可想你的紧呢”对方点点头乐道。
拱手离去,边走云景边说:“甄叔说笑了……”
到底是家乡好哇,家乡好,家乡美,我爱家乡的山和水……
一路所过,偶尔遇到熟人就留步打声招呼,云景刚回来,绝对先回家,暂时不打算去找王柏林他们,不过年祭之后,去拜访师娘和当初学堂的先生是必要的。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年祭过后,从新年的第一天就开始就得拜访亲朋,一直持续一个月,哪儿像云景前世,过年什么的很多人都窝家里,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走走停停,穿过牛角镇的牌坊,云景踏上了前往小溪村的道路。
正直寒冬,积雪正厚,路上很少有人经过,雪地还很洁白,云景一路所过,地面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倒不是不忍心破坏白雪,主要是没必要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路,贴地飞着走也很安逸。
啸~!
天空一声长鸣传来,云景微微抬头,却是看到几个月不见的小白正在头顶上空盘旋,几个月没有用灵气滋养那家伙,它的个头和云景离开的时候没有多大变化,但展翅七八米的身躯也算得上是庞然大物了。
明显能感觉到小白欢快的情绪,云景离开之前吩咐过让它别出现在人前以免吓到人,是以这会儿小白只是在天空盘旋并未下来。
地处郊外,周围荒山野岭半个人影也没有,云景干脆腾空而起直上青云来到了小白的背上。
对于云景居然能飞,小白似乎很是意外,都忘了扑腾翅膀,差点一头栽倒下去,确认云景真的能飞后,它稳定身形上下飞舞盘旋,显得很激动。
“小白,好久不见,飞稳一点,带我回家”,云景拍了拍它的脖子道,以前骑在小白背上还能摸到它的头,现在却是不行了,它个头太大。
啾啾……,小白发出不知道哪儿学来的奇怪音调,载着云景往小溪村飞去。
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云景哑然失笑道:“以前称呼你为小白,现在处于某种原因,你这称呼得改改了,叫你小飞怎么样?至于啥原因就不告诉你了,反正你也听不懂”
自己称呼白芷也叫小白来着,而骑着‘小白’……,怪怪的……
“咕咕?”白头鹰回头,再次发出一种鸟叫声,看向云景,似乎在说好好的为什么要改称呼。
也没解释,云景自顾自道:“叫小飞不满意啊?要不叫小羽?毕竟你一身都是毛,就这么定了”
“嘎嘎……”,白头鹰也不知道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叫唤一身回过头去。
它的速度还是很快的,从牛角镇郊外开始,几分钟时间,小溪村的景象已经呈现在了云景的视线中。
拍了拍它的脖子,云景摄取一团灵气笼罩着它说:“好了小白,我到家了,你回去吧,空闲下来再找你”
说着,云景离开它的背上腾空而下,来到村外步行回去,如果直接飞到村中,吓到村民们就不好了,虽然那并没有什么,但云景可不想被村里人当怪物看。
改名小羽的白头鹰展翅飞走,云景挥了挥手,朝家的方向走去。
越是离家近他的脚步就越快,当真是归心似箭。
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离家这么久,说不想家人那是假的,儿行千里母担忧,自己何止走了千里,且一走就是半年,家里不知道担心成什么样呢。
也有可能家人根本就没担心,而是在啃猪蹄?
忍住用念力提前观察家人在做什么,云景在雪地上留下一连串脚印,一步一步走向家的方向。
大冷天的,村民们都在屋子里猫冬,外面居然看不到大人,只有一些调皮的小孩外出玩雪,整个村子倒是充满了欢声笑语,为这死气沉沉的冬季注入了不少活力。
“呀,景秀才回来啦,好久没看到了呢”
“大叔,我听说你游学去了,去哪儿了呀?游学是什么?”
“嘿呀,大叔可算是回来了,你快管管二叔吧,这段时间他老是仗着比我们大就欺负我们”
“就是就是,太可恶了,如果不是打不过他,早晚给他干趴下……”
云景入村后,一帮在外野的孩子看到了他,一下子就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嘴角一抽,一帮小屁孩,怎么说话呢这是,大叔?我有那么老吗?
好吧,云景也无奈,谁让他在家里排行老大呢,而且辈分摆在这儿,是以就被村里的小辈称为大叔了,大叔不是称呼,而是辈分的尊称。
当下这个将‘礼’看得无比重要的时代,纵使邻里间有矛盾,辈分却是不能乱的,否则老一辈就要出面收拾人了。
“这不是黑炭嘛,小脸都冻得通红,把鼻涕擦一下,都掉嘴里去了,很好吃是不?那玩意齁咸,小栓子,穿新衣服啦,别玩坏了,否则回去要被打屁股的,二丫,你跟他们野什么呢,你是女孩子,要文静一点……”
挨个打招呼,摸摸这个又捏捏那个,完了云景好奇问:“你们说云冬欺负你们怎么回事儿?”
“我先说我先说,大叔,你是不知道,二叔放假回来,可牛气了,学了什么武功,见天的嘚瑟,给我们全都揍了一遍”
“是的是的,我们加起来都打不过他,给他揍够呛,你得给我们报仇”
“额,大叔和二叔是亲兄弟,能为我们报仇吗?”
面对一帮小孩儿告状,云景也是哭笑不得,感情自己不再的时候,云冬还成了村里小霸王了呗。
虽说是小孩子的玩闹,但云冬这种作威作福的性格可要不得,否则将来这种性格定性,以后指不定走上外路。
云景也不是要上纲上线,但有一说一,小孩子从小性格没养好,长大就很难再掰回来了,云景可不想将来整天的给自家小老弟擦屁股,小时候给他真擦屁股就够烦的了。
“他欺负你们啊,我回去教训他给你们出气,好了,这么冷的天,一个个都回去吧,别生病了,来,这是糖果,人人有份,拿着回家去”
许下空头支票,又摸出一把带回来的糖果,云景每人发了两颗把一帮小孩打发走。
喧闹声引起了村民们的主意,纷纷出门查看情况,见是云景才放心下来,都热情打招呼,须知这个年月是有拐子的……
见礼打招呼,不知不觉云景已经来到了家门外。
感受到一股凌厉的气息一闪即逝,云景也没在意,那是小姨江小惜,一段时间不见,居然都后天后期了,时刻都在留意着自家这边的安全,当真是有心了。
这份情谊记在心头,云景看着自家家门,一时之间却是百感交集。
院子门是关着的,堂屋的门也是关着的,家里有读书声传来,那是妹妹云夕稚嫩的嗓音,她如今在镇上私塾读书,明显很珍惜读书的机会,放假回家也手不释卷。
家里还有爷爷编竹筐的篾条碰撞声,他总是闲不下来,也有母亲在厨房做饭锅碗瓢盆碰撞之声,更有父亲云山教训人的声音……
嗯?教训人?
听惨叫声,明显是云冬,那家伙作了什么妖,这才让自家老爹揍他揍得呼哧带喘?
这算啥,大冬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心头古怪,又有些好笑,更感觉很温馨,云景上前推门说:“爹,娘,爷爷,我回来了”
回家的感觉真好,尤其是推开门就能呼唤亲人。
不管你在外面混得多牛逼,也不管你在外面混得多惨,只要家在,亲人在,便是心安。
云景的声音回荡在小院,家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紧接着手忙脚乱的声音响起,啪一声,门开了。
“小景?真是你啊,回来了,回来就好,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率先出现的是云景的娘亲江素素,她一身朴实的衣裳,还穿着围裙,衣袖上还有些许水渍,明显之前在忙碌。
开门看到云景的她有些意外,更多的则是惊喜,以及如释重负,她说着话,忍不住朝云景走来,脚步很乱,双手下意识在围裙上擦拭,眼圈发红。
来到近前,她左手抓着云景的右手,右手忍不住拍拍云景的肩膀,捏捏他的脸颊,面对近在咫尺的儿子,她忍不住激动得哽咽道:“我儿回来了,回来就好,出去这么久,你看你都瘦了,回来就好啊,回来就好,娘也就放心了”
说着,她忍不住将比自己高一个头还多的云景揽在了怀里。
我回来了,娘就放心了……
这句话让云景鼻子发酸,弯腰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任由母亲拍打着自己的后背,就像小时候那样。
不管自己长多大,始终都是娘亲放不下牵挂的孩子啊……
“娘,我回来了,对不起,是孩儿的不是,让你担心了”,云景轻声道,此时此刻,母爱那份伟大,纵使逍遥境掌控天地之力也不抵万一。
抽了抽鼻子,江素素放开云景,抹了抹眼睛红着眼说:“回来了就好,你出门在外,娘啊,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走,咱进屋,外面天冷,你看看你,这么大个人了,大冬天的只穿这么点,冷吗?家里生了炭火,快去烤烤火”
字字句句,皆是化不开的母爱……
至始至终,江素素就没放开云景的手,双目也不曾离开云景的脸。
儿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团团,云景这次离家就是大半年,虽有书信回来,但这是出远门,不是去镇上读书,当娘亲的,时时刻刻的牵挂,哪儿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能表达的……
“娘,你慢点走,地上滑”
和娘亲走向家门口,看着父亲云山明明松了口气想说点什么又固执不以为意看向边上的目光,云景笑道:“爹,我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呗,我还敲锣打鼓让全村都知道啊”,云山撇撇嘴道,然后背着手嘴角含笑转身进屋。
父爱和母爱不同,父爱是无声的,他永远都是那么不善于表达,明明担心得要死,明明恨不得过来捶儿子两下确认好坏,可就是忍住不说也不为所动……
“小景回来了你摆什么脸色?跟谁欠你钱似得”,江素素给云景打抱不平,瞪着云山背影道,然后安慰云景说:“小景啊,你爹就这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别和他一般见识”
“娘你说哪里话,我知道爹其实是担心我的”,云景笑道,然后冲着还拿着篾刀的云林道:“爷爷,孙儿回来了,你还好吧”
“好好,好着呢,我身子骨可硬朗了,我大孙子回来,快进屋,爷爷去给你杀只鸡,等下让你娘炖了给你补补,你看你都瘦了”,云山乐呵呵的笑道,然后拎着刀子走向鸡窝。
大孙子可是全家的宝贝疙瘩,嗯,二孙子和小孙女也是宝贝疙瘩,手心手背都是肉,当爷爷的可不能亏待了孙子,鸡,宰了就是,如今家里不缺这些东西。
看向鸡窝,云景心说可怜得,我一回来就要被打牙祭……妙书斋
“大哥,大哥,你可算回来啦,想死我了都,你想我没?”,穿着小花棉袄,扎着俩羊角辫,长得跟个瓷娃娃一样的云夕一溜烟从屋里出来,一头扎进了云景怀里仰头道。
连呼慢点,云景忍不住宠溺的摸了摸云夕的小脑袋说:“当然想小妹啦,天天想”
“大哥骗人,你要是想我的话,走这么久都不来看我呀,指定忘了我这个妹妹”,云夕嘟着嘴道。
“不能够,我那不是有事儿耽搁了嘛,我给你带了礼物的,好东西哦”,云景赶紧道。
云夕这才笑了笑道:“这还差不多,大哥给我带什么了啊?”
“进屋再说,啧,小夕你都掉牙齿了呀,变丑了”,云景看着她缺牙的嘴巴忍不住打趣道。
云夕当即捂着嘴巴摇头道:“我才没变丑……”,说着,她给江素素告状,道:“娘,你看大哥,一回来就欺负我”
“等下娘给你出气,走,先回屋……”
一家人其乐融融,进屋后,云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一晃眼,看到云冬吊着俩眼泪儿缩角落,看到自己明明激动得想过来,似乎又在纠结着什么。
“小冬,你这是干啥呢?”见此云景忍不住问。
一提起这个,不待云冬说话,云山因为云景回来而消下去的气儿一下子又上来了,吹胡子瞪眼道:“这家伙简直翻了天了,今天我非揍死他不成”
说着就要脱鞋过去接着揍。
云景赶紧拉住自家老爹哭笑不得问:“爹啊,你打他总得给个理由吧,似乎之前已经打过了?”
云冬缩角落瑟瑟发抖,虽然如今读书了,还学武了,可自己老爹的威严依旧不是他敢反抗的,自知理亏的他屁都不敢放一个,求助的看着云景江素素等人。
江素素没理会这件事情,不舍的看了云景一眼,然后去厨房忙活了,儿子回来,她得好好做些好吃的给儿子吃。
云山被云景拉着不好施为,顿时用鞋子指着云冬怒道:“小景,你是不知道,云冬这家伙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平时调皮捣蛋也就算啦,可这次也太过分了,他放假才回来几天啊,也不知道哪儿学的臭脾气,居然去偷村里人家的鸡去烤了吃,这我能不揍他?虽说如今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了,不差那一只鸡,而且人家也不说什么,更不和他计较,可要换做往年,一只鸡很多时候是一家活下去的希望,他那是偷东西,那是偷,咱云家就没出过这种玩意,丢人啊!”
越说越激动,越想越气,云山脸红脖子粗,拎起鞋子又要去揍云冬,云景顺势就放开了他,如此一来,云山反倒愣了一下,看向云景道:“小景你咋不拉我了?”
“偷东西不好,的确得揍,爹,你揍狠点,如果嫌累,我帮你揍”,云景沉吟道。
那边云冬傻眼,看向云景委屈巴巴道:“哥,你怎么能这样……”
云山拎着鞋子,之前就揍了一段时间,这会儿气儿也消得差不多了,云冬也怪可怜,云景也不拉着,他一时之间揍也不是不揍也不,最后啪一下把鞋子摔地上咬牙切齿道:“家门不幸啊,怎么就出了这么个玩意,你说你贪嘴吧,咱家又不是没有,非要去偷别家的吃着才香?要陪人家的鸡,还得上门道歉,邻里之间,哎……”
云山那叫一个纠结,可谁让这是他儿子搞出来的事儿呢。
云景看向云冬,面无表情的招招手道:“小冬过来”
“我不”,他畏惧的看着云景摇摇头怂得不行,在这个家,云冬要说最畏惧的还是云景,云山打他再凶,他始终还是最怕云景,毕竟他是云景从小带大的,而且云景一直以来都是别人家的好孩子,这个家更是云景才过上如今这种生活的。
此时云景越平静他就越害怕越忐忑,宁愿云景揍他一顿也总好过这种面无表情。
“你不过来也成,咱就这样说话,之前爹揍过你了,我也不揍你,我现在问你,你抓人家的鸡去烤来吃,有没有人逼你,有没有人蛊惑你?”,云景看着他平静问。
这家伙真心要管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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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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