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安玄此时正在章山驻营与刘裕相持,命丁全关注此事。丁全此时跟在杨安玄身边,战事吃紧不便离开,便让洛光负责此事。
前次丁旿腊山行刺,洛光立功升了一阶,这次亲自带人暗中跟在嵇拔身边,从洛阳城、嵩山道观一直到建康城。
嵇拔等人住进鸿胪寺,洛光便就近找了个客栈,顺便也在秦淮河、妓楼勾栏游玩了一回。
洛光知道要打探嵇拔等人与朝廷和谈的内容,光凭自己不行,暗中派人与琅琊王府内史曾安取得联系,约定通过长干里的茗味茶楼传递消息。
建康城中大大小小的面馆已有二十二家,杨家开设的四家面馆早被沈田子派人盯上,便连小长干的住处旁边的宅院也被沈田子买下,日夜有人盯着。
明面上的面馆已经难以传递消息,杨安玄让杨怀和许氏离开建康,可以回襄阳或者到别处开面馆。可是杨怀仅让儿子杨范带着家人离开,他自己留下来照看曾安。
而许氏在建康经营面馆多年,早已得心应手,积累了不少人脉,赚取了丰厚的积蓄,自家买了宅院,也不愿意离开。杨安玄没有强求,只是不再通过面馆传递消息,让面馆单纯地做生意。
暗卫在建康城新设了三个点,长干里的茗味茶楼便是其中之一。制茶工艺已经传开,各地的茶叶争先出现,茗味茶楼中茶叶的种类多达二十余种,从常见的碧春茶到罕见的五净心茶皆有,而且茶具有青瓷、白资、彩瓷以及西域的琉璃盏,引得不少文人雅士纷纷到此品茗清淡。
曾安知道此处是暗卫所设,每个月总有数次与同僚一起前来品茗,若有紧急的情报会通过茶楼传递。
得知主公要探听朝廷与魏国使者和谈的内容,明面上的三条盟约曾安很快便打听到了,至于与魏国以马换粮、以六百把钢刀换取魏国出兵的暗中约定曾安自然不晓。
…………
长安城,王府。
王镇恶收到了杨安玄的来信,看到杨安玄对他以及王家的安排,信的最后是“安心过年”四个字,嘴角露出苦笑。虽然主公宽仁,没有过份追究自己和王家的罪责,但自己实在是无法“安心”,这个年难过啊。
很快,孟龙符带来王鸿打算私放王遵被李强擒获的消息,王镇恶又惊又怒,三弟此举给岌岌可危的王家雪上加霜,主公原本想让王鸿前往江州城任巴郡太守,这下子不杀他就不错了。
而且王鸿不听自己的话,会不会让主公重新考虑加重对自己和王家的处置。王镇恶深为后悔,平日对兄弟们太过纵容,以至养成他们恣意任行的狂妄,自己再三交待三弟扣押王遵押往长安城听候发落,三弟还是想私放四弟。
原本自己想以自囚的方式表忠心,等到了襄阳后向主公苦苦哀求,或许主公还能饶四弟一命,三弟这样做反而将四弟的最后一线生机断送。
王镇恶脸色铁青,一语不发,心中对李强恨极。李强是自己一手栽培,没想到在关键之时捅了自己一刀,若不是他暗中使坏,三弟或许就送四弟离开了。
说起来三弟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错信了李强,王镇恶羞愤交加,脸色越发难看。孟龙符劝慰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送走孟龙符,王镇恶回到堂中,抬腿将案几蹬翻,青瓷茶盏滚落于地,碎成数瓣。
王基、王渊等人纷纷来到,看着地上碎裂的茶盏,个个面如死灰。
半晌,王基开口道:“二弟,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等死吧。”王镇恶怒吼道:“愚早让你们安份些,看看你们一个个平日都做了些什么?索要贿赂,收钱平事,巧取豪夺,随便找个罪名都足够掉脑袋的了。”
王基等人心道这些不都是你默许的吧,见王镇恶暴怒,谁都不敢开声分辨。
王渊轻声道:“二哥,咱们想办法前往魏国逃奔六弟(王宪)吧,以二哥的才干必然能得到魏皇的重用。”
王镇恶毫不客气地怒斥道:“白痴,你嫌死得不快吗?你出府门试试,能走出百步愚便随你前往魏国。”
王渊一缩脖,不敢再作声。
王镇恶在堂中快速地来回踱步,众人的目光都跟着他的身影转来转去。
一炷香功夫,王镇恶站住脚,叹道:“唯今之计只有听天由命,等王鸿他们回长安,立刻起程前往襄阳领罪。但愿主公念在往日情面上能饶过王家。”
正月八日,王鸿等人被押至长安城,王鸿、王遵是待罪之身,不能住进王府,被关进了监牢。王镇恶闻讯向孟龙符请求早日前往襄阳城,孟龙符亦怕夜长梦长,于是派出四百兵丁“护送”王镇恶及其族人前往襄阳。
正月二十二日,王镇恶等人进入襄阳城。天空飘着碎雪,挡不住城中的热闹,街道两旁商铺的红灯笼还在随风飘摇,熙熙攘攘的人群带来喧闹。
众人看着几百兵丁护送着长长的车队朝雍公府而去,纷纷议论是哪位侯爷回襄阳了,数百人护送好大的气派。
指点议论声传到马车内,王镇恶的脸色苍白,马上就要见到杨安玄了,王家的生死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这一路之上王镇恶想了许多,孩童时的富贵、少年时的流离、青年时隐居读书,后被杨安玄慧眼看中,信任有加倚为臂膀,从此春风得意。
少年时的困苦让他聚敛财物,主公对自己的行为曾出言提醒,并在西市赠给王家三家商铺,但王镇恶仍喜欢接受世族的贿赂,为他们的子侄入仕开方便之门。
率军驻守竟陵时,王镇恶纵兵抄掠,所得甚丰,让他体味到带兵打仗的好处。占领长安,姚秦宫中所藏让他惊叹不已,从姚兴宝辇上剥下的宝石、美玉、夜明珠就足值千金以上,事后杨安玄只是轻轻责备了几句,王镇恶没有放在心上。
被任为北雍州刺史镇守长安,王镇恶大肆搜刮,其兄弟族人趁机侵吞姚秦官员的资产,王镇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搜刮了多少钱财,宅院中有一排库房,光珍宝、书画、古玩等值钱之物就塞满了五个房间。
王镇恶想起离开长安时,那些珍宝收藏都被孟龙符封存,自己费心费力搜刮来的财物都成了泡影。嘴角露出苦笑,王镇恶心中暗道,自己得意忘形,难怪王鸿、王遵他们胆敢生出反叛之心,说起来根源在自己。
车马一顿,有兵丁在外面高声禀道:“侯爷,雍公府到了。”
王镇恶的心怦怦乱跳起来,竭力深呼吸了几下,整了整头上的三梁冠,起身钻出马车。一阵寒风裹着雪花吹来,王镇恶打了个寒颤,原来雪下大了,地上薄薄一层白色。
扯了扯身上的棉袍,王镇恶抬头看了看高高的雍公府(刺史府),恭恭敬敬地道:“劳烦向主公通报,就说王镇恶前来领罪。”
说罢,王镇恶肃立秉手朝着府门而揖,等候杨安玄的处置。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片刻功夫便白了须发,青色棉衣被雪更换了颜色。
王基、王渊等人面色苍白,学着王镇恶的样子揖礼而立,心中忐忑,王鸿、王遵则跪在冰冷的地上待罪。
车中王家的孩童也被叫下马车站在雪中,北风如刀刮得小脸生疼,有人“哇哇”地哭出声来,车中有妇人低低的啜泣声。
最末尾的一辆牛车中,王异被反绑着双手,嘴中堵着麻布,披头散发,有两名粗壮的仆妇在看着她。
得知已来到襄阳,王异心知必死,疯狂的眼神中终于流露出灰败黯然之色,眼泪滚滚滴落。
杨安玄正在大堂批阅公文,小吏飞奔进堂禀道:“雍公,龙阳侯在府门外求见。”
杨安玄手中的笔一顿,然后接着将剩下的几个字写完,小心地将笔放在笔架之上,对堂上众人道:“龙阳侯远道而来,诸位随愚前去迎一迎。”
王遵率军意图反叛之事已渐为人知,众人都暗中揣测主公会如何处置王家,那些因王镇恶而得官的人心中慌乱,借着过年的由头向辛何、习辟疆、赵田等人送礼,希望不受王家牵连。
杨安玄起身大踏步朝外走去,众人这才慌乱地跟在他身后,府中官吏听说主公前去见王镇恶,不少人好奇地跟在后面前去看热闹,从大堂走到府门前,杨安玄身后跟了六七十人。
王镇恶的眼光紧盯着府门,看见杨安玄从府中迈出,心中松了一口气。他对刺史府十分熟悉,从府门到大堂需要多长的时间心中有数,看来主公得到通报便立刻前来见自己了。
双腿一软,王镇恶跪倒在地,高声呼道:“王镇恶见过主公,愚教弟无方,酿成大祸,请主公降罪。”
见到王镇恶跪倒,身后王基等人纷纷跪地,那些小孩也被强行拉倒,有如被飓风刮倒的树木,哭声响成一片。
杨安玄一皱眉,快步上前扶起王镇恶,道:“镇恶并无大过,何须如此,且起来。你们都快起来。”
看了一眼王家人,杨安玄道:“把王遵、王渊暂时关押,其他人都回府吧。”
说罢,杨安玄与王镇恶携手入府,王家在襄阳有府邸,除了王遵、王渊外其他人都回转了府中。
来到大堂,杨安玄命人奉上热茶,道:“天寒地冻,镇恶何必在这时赶来,愚不是给你去信让你春暖之后再回转不迟吗。”
王镇恶恭敬地拱手道:“主公,愚深知罪重,在长安日夜惶恐,还是早些来向主公请罪安心些。”
杨安玄摆摆手,道:“镇恶宽心,愚说过你并无大过,只是失察,罚俸半年便是。此次让你回襄阳,是愚准备成立参谋部,此事非镇恶不可。”
王镇恶木然地道:“敢不效犬马之劳。”
在王镇恶看来,杨安玄夺了自己的北雍州刺史之位,随便用个参谋部的名头来安抚自己,从此以后恐怕自己再难得到重用。
杨安玄见王镇恶神情疲惫,道:“镇恶,你一路劳顿,且回家休息几日再来,愚到时再与你细谈。”
王镇恶起身施礼,正准备转身离开。
杨安玄站起身道:“你去将王鸿带回家中,严加管教,至于王遵,送他上路吧。”
王镇恶眼中闪过痛楚,躬身道:“唯。”
杨安玄上前几步来到王镇恶身边,道:“镇恶,愚曾说过‘王不反叛,杨不举刀’,此八字愚再重申,将来会将它刻于铁牌之上赠与镇恶。”
堂上辛何等人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八个字,无不惊愕地望向王镇恶,看来王镇恶在主公心目中地位非同一般。
有不少官吏原本盘算着趁着王家失势,准备敲要些好处,现在看来雍公对王镇恶依旧信任有加。
王镇恶闻言一震,当即跪倒,痛哭滚涕道:“愚多谢主公大恩,唯有粉身相报。”
从大堂出来,王镇恶让人前往东面的监牢中把王鸿带出,领着他坐在马车前往府中。
看到王镇恶领着王鸿归来,王基等人无不喜形于色,王基问道:“二弟,主公没有为难你吗?三弟没事了?四弟呢?主公可饶了他的性命?”
“三弟无事,四弟保不住了。”王镇恶在席上坐下,满面倦容地道。
王渊嚷道:“二哥战功显赫,雍公为何不网开一面饶四哥一命。”
王镇恶重重地一拍案几,喝道:“住口。从今往后,你们都给愚夹着尾巴做人,这襄阳城中不知有多少人虎视耽耽地盯着你们,想扑上来喝血吃肉,若再惹事,王家万劫不复。”妙书斋
两天后,王镇恶带着酒菜出现在府衙监牢中,王遵见到二哥,激动地道:“二哥,你是来接愚出狱的吧,愚就知道二哥会救我的。”
角落里,王异蓬头垢面地坐在草堆上,“呵呵”冷笑道:“蠢货,你哥来送断头酒都不知,死到临头了。”
王遵惊恐地看着酒菜摆放在案几之上,哭喊道:“二哥,你说话啊,是不是接愚出去。”
王镇恶痛楚地看着四弟,哽声道:“吃完这顿,安心上路吧,愚会把这个女人和你葬在一处。”
“呸”,王异吐了口唾沫,骂道:“谁要与这蠢货埋在一起,奴不过是利用他让杨安玄杀了你们王家。”
王遵惊愕地转身望着王异,道:“异儿,你、你、你说什么?”
王异起身拖着脚镣来到案几前,冷冰冰地对着王镇恶道:“酒呢,奴要早些上路去见孩儿。”
王镇恶示意身侧随从递过一小瓶鸠酒,王异接过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忍着腹痛缓缓回到墙角坐下,鲜血从嘴角渗出,王异脸上露出凄惨地笑容,喃喃语道:“苦命的孩儿,娘来了。”
看到王异七窍流血而死,王遵上前扑抱住王镇恶的脚,哭嚎道:“二哥救仆,都是王异害仆,二哥给主公求情,饶仆一命啊。”
王镇恶示意随从拉开王遵,缓步出了狱门,站在王遵看不到的地方等候。
哭嚎声终于变小,成为抽泣,半个时辰后,随从走过来轻声禀道:“四爷上路了。”
王镇恶闭上眼,眼泪滚落,以袖掩面道:“命人将他们清洗一下,换上新衣,葬在一处吧。”
「其实笔者挺同情王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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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远去,在与铁轨的震动声中带起大片枯黄的落叶,也带起秋的萧瑟。
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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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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