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在鲜卑胡骑的骑阵之后,一面巨大的玄黑色的大纛旗正缓缓升起。
蹇曼踌躇满志,身穿金银将校甲,头戴裘皮镶金盔,跨骑着白马,在一众鲜卑贵族的簇拥之下缓缓的登上了一处高地。
“万岁!”
无数的兵刃被举起,无数的旌旗在朔风之中摇动,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从四面八方向着蹇曼席卷而来。
震耳欲聋的声响回荡在蹇曼的耳畔,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了那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
万岁!
这个从南方传来的词汇,传入了蹇曼的耳畔,也让蹇曼的心中一阵激荡。
眺望着南岸东部鲜卑那散乱的营地,蹇曼的眼中露出了轻视的眼神。
在他的眼中,魁头真的不配做鲜卑人。
魁头早就失去了进取的心气,甚至主动找寻汉人作为依靠,就和那些膝盖软掉,站不起的南匈奴人一样。
先是倚仗汉人,而后是逐步南迁,再然后进入长城的内侧,从此之后忘记自己生活在北地的先辈,成为那些汉人中的一员。
蹇曼心中郁结着一团邪火,他一想到当初明庭的使者那飞扬跋扈的模样就感到耻辱。
那明庭的使者竟然要求他跪地受封!
因为魏庭对于东部鲜卑的支持,还有在河套的战败,使得他不得不去寻求援助。
西方的车师和乌孙两国根本不能指望,西部鲜卑被灭后,他们还趁机占据了鲜卑的一部分牧场,车师和乌孙两国觉得明庭再如何都不会打到他们那里,因此对于蹇曼请求援兵的信件直接一口回绝。
最后被逼无奈,蹇曼才不得不选择了倚仗明庭的力量。
不过就算是倚仗明庭的力量,但是蹇曼仍旧是尽可能是保持着相对的独立。
太平道鲜卑归义侯……
蹇曼握紧了手中的马鞭,双眉微蹙,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冰冷的杀意。
当初汉庭仍然控制并州之时,遣使持印欲要绶封他的祖父檀石槐为王,欲与和亲,都被一口否决。
侯爵,简直就是耻辱!
若是许安封他一个王爵,他的心中都没有如此的愤怒,但是最终得来的只是一个侯爵。
一想起当初那前来宣诏的明庭使者,蹇曼的心中就不由生出了一团邪火。
狗屁侯爵!
令人心悸的杀意在蹇曼的眼眸之中流转。
他的名号,不需要任何来赦封!
他是鲜卑之主,他的祖父曾经一统北境。
他们鲜卑曾经是是整个草原的共主,北拒丁零,东却夫馀,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东西万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网罗山川水泽盐池。
他们鲜卑是天底下最为强大的部落。
他们鲜卑曾经拥有广袤万里的草原,曾经拥有数之不尽的牛羊,曾经拥有着数以百万计的控弦之士,威震漠北,四海宾服。
天底下只有一个名号能够配的上鲜卑之主——皇帝……
昂扬的战意在蹇曼的心中缓缓升腾而起,凝望着不远处南岸那骑阵散乱的敌军,蹇曼的心中一阵鄙夷。
若不是魁头,他早就能够统一整个漠北鲜卑,也不至于走到如今的地步,让南方的明庭率先发展壮大起来。
要知道就在数年之前,那所谓的明庭不过只是占据了一州之地,骑兵不过万骑的小势力。
但是现在,明庭的骑军已经是横行漠南,甚至想要将触手升到漠北。
蹇曼的心中略有些冰寒,他和许安只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许安巡视并州之时,他在晋阳见过了许安一面。
明明听说许安并非是嗜杀之人,对于主动投降的北地部落一直是恩遇有佳。
上谷乌桓部的主动投效,不仅使其获得了在冬季迁入长安以南的特权,还使得其在漠南地区获得了大量的牧场。
许安接待他的时候,表面之上十分的和善,但是注意不到许安目光的时候,他却是感觉有种被刀割一般难受的感觉,更是从心底之中不由自主的泛起一股寒意。
蹇曼发现,许安似乎对他有着不小的杀意,虽然他从许安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端倪,但是蹇曼相信自己从心底里升起的危险感。
那直觉,救了他很多次,如果他不相信自己的直觉,那么他在就被魁头派出的刺客所刺杀。妙书斋
于是蹇曼很快的退出了晋阳,一路快马加鞭返回了漠北。
这也是蹇曼为什么急于想要摆脱明庭控制的原因之一,他能够感受到许安对于他的杀意。
蹇曼不知道许安对于他的杀意从何而来,但是他能够感受得到。
“万岁!!!”
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再度响起,打断了蹇曼的思绪。
“敌军有多少人,探察到了吗?”
蹇曼举起马鞭,遥指南岸。
一名身穿着裘甲的鲜卑贵族策马上前了一步,躬身回报道。
“魁头重新集结了七万余骑,分散于饶乐水沿岸以为防守。”
“除去魁头麾下的鲜卑骑外,我军斥候还发现了乌桓人的踪迹。”
蹇曼眉头微蹙,扫视着南岸的景象。
“乌桓人?”
“看其旗号,好像三郡乌桓和上谷乌桓的旗帜都有,比较混杂,其中还有一面明军的旌旗。”
蹇曼神色微凛,他虽然早有预料,毕竟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瞒过明军,明军必然有所反应,但是听到明军的时候还是不由的心中微沉。
“乌桓两部似乎有六万余骑,都处于饶乐水的东面,那一面明军的旌旗似乎是一面将旗,乌桓两部应当是由明军将校统领,将旗上绣着‘张’字,应当是明庭的平北将军张杨。”
明庭之中张姓的将校并不多,而处于幽并的将校则是只有张杨一人,这一战,乌桓骑兵的统领的应当就是张扬了。
“张杨?”
蹇曼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回想了以下,发现脑海之中并没有过关于张杨的事迹,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魁头这豚犬不如的懦夫,三改门庭,也配统领鲜卑?”
蹇曼心中对于魁头更是轻视。
他想到明军会介入这一场战事,也有预料魁头可能会投奔明庭,但是当这件事真的发生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可笑。
“我王,各部已经进入了既定位置,从几处浅摊,我军可以直接渡河,这些地方需要搭建一些浮桥,那些刚刚归附的部落之中有足够的器械可以搭建浮桥。”
一名鲜卑的万长对着蹇曼低下了头颅,举手贴胸,无比恭敬的禀报道。
“王上号令,诸部景从,无论敌人是谁,我鲜卑的勇士都将为王上踏碎前路的一切敌人!”
“哈哈哈哈哈!”
蹇曼畅快的笑了起来。
二十二万大军给予他的是近乎于无穷无尽的勇气,他并不觉就凭借着那些已经吓破了胆气的数万东部鲜卑骑兵能够挡住他麾下的大军。
蹇曼举起了手中的马鞭,直指天空。
二十二万鲜卑骑兵的目光皆是看向蹇曼所在的方位,看着他们的王上。
朔风鼓动,旌旗猎猎,此时的蹇曼意气风发。
“我大鲜卑百万骑兵齐奋蹄,就是高耸无比的大鲜卑山都能踏破!”
“我大鲜卑百万骑兵齐呼喊,就是广阔无垠的高山云海也将为之而震颤!”
“我大鲜卑百万骑兵齐挽弓,就是苍穹之上的骄阳也将被我军的箭雨所遮蔽!”
蹇曼高昂的声音缓缓传向四方,他的言语使得周遭听到他说话的人无比心血澎湃!
他们想起了曾经的荣光,想起了十数年前,鲜卑鼎盛之时的疆域,想起了鲜卑鼎盛之时纵横于草原之上的惬意。
蹇曼的话语被众人重复着逐渐传向远方。
紧接着,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向着蹇曼一浪一浪的袭来。
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传向了四周,也传向了南岸。
南岸东部鲜卑军的骑阵之中一片慌乱,魁头指挥着军将尽力的弹压着底下的混乱,但是却收效甚微。
东部鲜卑本就因为此前的战败而感到胆寒,就算是乌桓驰援而来,但是他们仍旧是无法静心。
魁头心中的冰寒,他感觉这一战失败的概略正在无限的扩大,胜利的机会越发的渺茫。
但是魁头却是没有想过逃跑,他也没有地方可以逃。
蹇曼谁都可以放过,但是绝对不会放过他,必定将会追他到天涯海角,就算是带兵东逃,也必定会被追击的队伍给追上。
但是想要逃向南方,逃向汉地,但是明庭怎么又会需要他这样一个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作用的废物。
一旦落入明庭的手中,多半都会是枭首示众,弃尸稿街,成为明军炫耀战功的手段,耻辱到死后都会增加,又如何能被魁头接受。
他只有拼死一战,方有一线生机,受封归义侯,就算是屈辱,但是总能保全身家性命,那也已经是够了。
他不是蹇曼,他没有蹇曼那种野心,他很清楚现在的天下的大势。
南方华夏的交锋烈度并非是草原之上能比,三郡乌桓几乎能够和他们一教高下,但是面对只占据着幽州的公孙瓒却是只能俯首称臣。
东部的扶余、高句丽两国,面对着只占据着辽东一郡的公孙度被打的服帖无比。
西部的羌氐虽然叛乱,看似声势浩大,但是最终也是被那些凉州豪强世家所控制。
魁头很清楚,鲜卑就算统一,现在也绝不可能和南方的华夏一较高下。
华夏内乱之时,衰弱疲惫,他们这些北地的部族能够有些机会可以南下袭扰获取小胜,但是当华夏之地重新出现新朝之时,那么世界的中心将会重新转移到华夏之地。
自古如此,从来如此,千古如此,以后也将如此。
魁头读过史书,他知道曾经的匈奴强盛无比,但是他们最终被汉军赶到了西域,一路追杀,狼狈不堪。
只可惜他看走了眼,选择了魏庭,却没有想到他曾经以为孱弱的太平道却是急速的发展壮大,魏庭却是在前线连战连败。
有时候魁头一直在想,要是当初选择明庭的话,恐怕就没有那么的事情了,明庭必定帮助他取得漠北的霸权,让他成为鲜卑的共主……
只可惜,这个世界之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魁头竭力弹压着局势,他知道,这一战必须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毕竟……
没有利用的价值,就没有存活的价值。
……
旌旗猎猎,长风呼啸。
一名鲜卑的万长驱策着战马走到了蹇曼的近前,低头询问道。
“王上,此战我军应当如何进攻?”
蹇曼望着汹涌湍急的饶乐水,轻笑了一声,举起马鞭,指着不远处的饶乐水寒声道。
“以吾之众旅,投鞭于水,足以断其流,何需方略?”2
“杀过去,给我取下魁头的首级!”
暴虐的清晰在蹇曼的心头徘徊,蹇曼的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残忍。
取下魁头的首级之后,他要将这个背叛鲜卑的懦夫头骨做成酒器,以泄心头之恨。
“呜——————”
先是一声苍凉而又低沉的旗号声缓缓在中部鲜卑的骑阵之中响起,而后更多的号角声响起。
饶乐水的北岸,雷鸣般的马蹄声骤然响起,数以万计的鲜卑骑兵在旌旗的指引之下向着前方奔驰而去。
虽然蹇曼说的狂妄,但是中部鲜卑大军的调动并非是没有任何章法。
数以万计的鲜卑骑兵开始了强行渡河,他们没有从乌桓军驻扎的方向进攻,而是从西部和中部开始进攻。
号令传向远方,半个饶乐水流域都已经成为既定的战场。
“敢有后退半步者,立斩!并连坐其家眷!”
魁头此时已经状若癫狂,他怒声下达的号令,他将自己部族的亲从全部都编为了督战队。
这一战,他输不起,也不能输。
饶乐水的北岸。
蹇曼的目光已经不再南岸,而是在西方。
明军麾下的乌桓人已经到饶乐水的南岸,那些驻扎在弹汉山的明军骑军怎么可能没有抵达战场的附近。
现在明军的骑军多半就是在西面等待着,因此蹇曼在西面留下了近六万大军,防备明军可能的袭击。
不得不说,蹇曼确实无愧于是檀石槐的孙子,他的身上也有着檀石槐少许的影子。
只是,他不知道,就在他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前线之时,一支明军正以一个恐怖的速度向着他们的后方急速奔驰而去。
而那支明军的目标,正是吊在中部鲜卑身后的老弱妇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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