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说完，陈发已经重新回到了里屋。
他苦笑一声，也只好跟了进去。
“，你看——”陈发指了指的两具死尸：“这不是好好的吗？根本没出什么幺蛾子！”
陈含菊的爹睁大了眼睛，心中也是诧异：
短短的工夫，那股凉风就消失了。
就连那虽然看不见，但是咬人生疼的蚊子也突然没了踪影。
刚才发生的事情就好像只是一场幻觉而已。
“别发呆了。”陈发的声音又冷不丁地响起：“赶紧帮我把仪式给办了。”
说着他又扯起嗓子朝院外喊道：“孩他娘，快把准备好的喜服给拿过来。”
片刻后，他婆娘就手捧着两件绣着鸳鸯图案的暗红色粗布衣裳进了屋。
陈含菊和两个哥哥见没了那骇人的蚊子，也都重新站在了门外往里瞧个不停。妙书斋
陈发将堂屋条几上的两根蜡烛挪到了尸体躺着的床边，然后便吩咐大家借着这明晃晃的烛光赶紧给尸体换衣。
他婆娘和陈含菊的娘给女尸换衣，陈发和陈含菊的爹则给男尸换衣。
女尸倒还好，毕竟是新死之人，尚没有什么味道。只是面色青灰，看着让人有点心头发怵。
男尸就不得了了，当盖着的被子刚一掀开，就连陈发也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只见整个尸身早已肿胀不堪，面目全非。
皮下满是蛛网般的交错血筋，皮上则是无数个小小的水泡。
就像被开水烫过一样。
整个尸身散着浓烈的尸臭，当下大伙俱是被熏的胃中一片翻滚。
陈含菊的爹实在是忍受不住，干脆将自己的无袖短褂脱了下来系在脸上。
待他蒙住口鼻之后，才和陈发一块将尸体稍微拉起，准备将那暗红色的喜服给套上去。
刚一拉起，死尸的就不断掉落着一条条灰白色的蛆虫出来。
另外要是稍不注意的话，轻轻一碰就会将死尸身上的表皮给蹭掉一块。
整个场面又是恶心又是骇人。
旁边给女尸换衣的陈发婆娘看到这一幕，心疼的眼泪啪啪乱滴。
“老大，你看看。”陈含菊的爹苦着脸：“就因为你的一意孤行，把孩子糟践成这样。”
“我这是为他好！”陈发一边专心的给儿子穿喜服，一边不耐烦的说道：“尸体烂了又怎样？等他的魂儿去了地府，就知道当爹的一片苦心了！”
陈含菊的爹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很快，两具尸体就都换好了衣裳。
陈发又将四处乱爬的蛆虫扫落在地，才将他们重新摆在躺好。
陈含菊远远地看着的这一对男女尸体，以及他们喜服上那醒目的鸳鸯绣花，心中却是感到莫名的怪异与不安。
“恳请诸天神，保佑他们早日超生。”陈发站在床边，四下拜了拜。
而他婆娘这时候则拿出一叠纸钱，就直接在床前焚烧起来。
顿时整间屋里烟气环绕，灰屑盘旋，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陈发拜完神，然后用一团红线，又将两具尸体相邻的胳膊紧紧缠在一起。
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好了，从现在开始他们就是两口子了。”
“结束了？！”陈含菊的爹看了陈发一眼。
陈发嗯了一声：“等明天棺材一到，就立即将他们两人装殓，然后再通知村里人都来帮忙办白事吧。”
说着他又把三个闺女叫过来，吩咐道：“仪式结束了，你们快去把门外的双喜都撕下来，莫让外人瞧见。”
三个闺女应了一声，一起出了门。
陈发将床边的蜡烛吹熄，领着众人走出了里屋。
在当时那年月里，几乎全国的农村还都没有通电，皖北更是不会例外。
蜡烛一灭，屋内屋外俱是漆黑一片。
陈发慢吞吞的点着了煤油灯，才往凳子上一坐，拿着一把蒲扇摇了起来。
“你们也都该累坏了，坐下来歇会吧。”他说。
“老大，棺材怎么也不提前准备好？”陈含菊的爹有点不解：“趁着夜深人静一口气把事做完多好！怎么非要等到天亮？”
“你以为我不想啊？主要还不是因为我不知道究竟哪天才能等到这儿媳妇！”陈发无奈的摇了摇头：“而且请的那位做棺材的师傅也不是个一般人，他肯破例我已经很感激了，当然也不好催人家！”
“做棺材的师傅不是一般人？”陈含菊的爹颇有些不以为然：“说破了天也不就是个木匠吗，有啥不一般的？！”
“人家手里的活可不一般哪！”陈发又摇了一下手里的扇子：“不是我替他吹，恐怕当今全中国的木匠也没几个人能赶得上他的手艺。”
“老大，你说的该不会就是几十里外的那个吧？！”陈含菊的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你也知道他？”陈发好奇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兄弟。
“知道，怎么不知道！”陈含菊的爹忙不迭地说道：“我亲眼见过他做的家具，那木板上面雕刻的东西都是跟活的一样！”
“木匠活做的确实厉害，只是我听说——若是请这人做个家具什么的倒也好请，但是要是请他做个棺材的话，他就会直接翻脸啊！”
他又忍不住继续问道：“他怎么会同意接你的这个活？！”
“谁说不是呢！这老哥也不知道有啥隐情，平生什么都可以做——唯独就是这棺材不肯做！”
“我亲眼见过一回，有人出高价请他做口棺材，却被他直接赶了出去，想来是对棺材有一种特别的忌讳吧！”
见兄弟这么一问，陈发顿时面有得色起来，连续说道：“所以他肯为我破例一次，实在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
当陈含菊——也就是阴阳三讲到这里，我内心的震动，实在是难以言喻。
随即抬头看了一眼奶奶，此刻她也是显得神情复杂。
这陈发嘴里的，按照陈含菊的口气，很明显就能推断出是我爷爷李山无疑了。
“这老头子居然瞒着我给别人做了口棺材？！”奶奶忍不住自言自语的说道。
想来，爷爷他当年竟是瞒着奶奶偷摸着给陈发的儿子打造了一具棺木。
这让我也有些无语起来。
陈发说我爷爷平生都不为人做棺材，我自然知道其中的缘由：
当年年少时，因为那一口血棺，亲如老父的崔匠神猝然长逝，自然给他留下了一生的愤恨。
因此，他才会对做棺材一事阴影难消。
但我万万没想到，从陈含菊刚才的描述中，他大伯竟然神奇地得到了爷爷的首肯。
简直是不可思议！
这令我对阴阳三的大伯，陈发这个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单凭我爷爷能为他的儿子做口棺材这事来看，他确实也算得上是个奇人了。
起码他交友甚广，远超当时一般的泥腿汉子。
毕竟不单是那原本只赚死人钱的姜都被他说动，就连我爷爷竟也没有拒绝他的请求，可见陈发实在是有过人之处。
这陈发爱子心切，既然能给儿子配阴婚，自然也会给他请最好的匠人做一口最好的棺材。
一切顺理成章。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冥冥中陈含菊才会和我爷爷有了交集。
以至于多年之后我才能机缘巧合的通过他知道了这一段隐匿的事迹。
“奶奶，您老人家当时难道就完全不知道这个事情吗？”我还是又问了奶奶一次。
“没有，你爷爷做木匠做的太有名，跟他来往的人实在太多。”她无奈的摇了摇头：“就连陈发这个人，我也是跟你一样，才刚刚知道的。”
我苦笑一下，对着陈含菊一伸手：“你继续讲下去吧。”
“我大伯究竟怎么求的李老先生，那晚他并没说。至于李老先生为什么会同意给我堂兄做棺材，后来我就知道了。”陈含菊说到这里，脸上突然涌现了一种庆幸：“幸亏那时候有李老先生，否则——”
否则会怎么样，他没有立即说下去。
但是我从他的表情里看到了一丝劫后余生。
想来，后面的事情必定是凶险异常。
陈含菊又深呼吸了几下，才又开始慢慢讲述起来——
“今天我得知姜得手之后，立即就去找了李老哥，问他棺材做的怎么样了。”陈发一边扇着扇子，一边说道：“我本来也问他，要是夜里就用的话能不能赶得及？他说不行，最快也得明天一早。”
“既然人家那么说了，咱们也只能等到天亮了。”陈含菊的爹说着，打了个哈欠。
“，领着你们一家子回去休息吧！”陈发说道：“最近也是辛苦你们了，等把孩子葬了，我再好好谢你。”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甭跟我客气。”陈含菊的爹摆了摆手：“反正现在也没事，那我们就先回去打个盹。明天一早，早点喊我。”
陈发点了点头，起身就要送他们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就响起了一声惨叫，把众人全都吓了一跳。
“是我那小闺女的声音！”陈发一惊，直接就跳了起来。
他刚才安排三个闺女去把外面的“囍”字撕掉，怎么好端端的却嚎了起来？！
当下大伙都急忙出去看个究竟。
陈含菊也跟了出去，见两个堂姐正安慰着坐在地上发抖的小堂妹。
“咋回事？！”陈发问道。
“爹，妹妹她被吓到了。”大女儿应道。
“吓到了？！”陈发一怔：“好好的，有什么好怕的？！”
说着低头看了一眼小女儿，见她小脸蛋煞白、满眼含泪，浑身也抖个不停。
一副怕急了的样子！
“她刚才说看见有一个人一直在咱家门口晃来晃去，然后忽然就成这样了。”二女儿也说道。
“黑灯瞎火的，哪有什么人啊？”陈发四下张望了一圈：“你们俩看到有人了吗？”
“没有！”两个女儿异口同声的说道。
“那真是怪了！”陈发抱起了小女儿，也安慰道：“不怕不怕，你姐姐们都说了，没有人在咱家门口晃悠！”
“有人……就在旁边……”小女儿依然还在发抖，又说完这一句之后干脆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了。
“你们俩把妹妹抱屋里去。”陈发对另外俩闺女说道。
随即他自己又往院外的黑暗中走了几步，再次四处看去。
“有鬼！”突然陈含菊也大喊一声，手指颤抖的指着一个地方。
陈发下意识的顺着他指的方向扭头一瞧，心头猛地一震，差点也喊了出来。
只见不远处的一个地方，果真有一双惨绿惨绿的眼珠子正在瞪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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