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才在一处树林密布的三岔路口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陈含菊捏着他那粗糙的衣襟不断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刚才一直都在赶路,坐在车上的他还能感觉到一丝微风。此刻停了下来,那股风也登时没了,不由得感到酷热难当。
尤其是路边的草丛里边,各种小虫唧唧乱叫个不停。
就连拉车的驴子把嘴巴伸进草里嚼了几口,也没能打断小虫子们的吟唱。
这更让陈含菊的心里增添了不少烦躁。
“你别说话!”他爹瞪了他一眼,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纸烟,拿火柴点上抽了起来。
这纸烟说白了就是用旧报纸卷着劣质烟叶搓成的东西,然后用剪刀剪成一段一段。
那会的人普遍都穷,因此大多都是自制香烟,没事用来过过烟瘾。
陈含菊他爹只吸了一口,浓烈的烟气就把他自己熏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另外还把陈含菊给呛得涨红了脖子,伸着脑袋在那咳嗽不停。
“安静点!”陈发伸手在陈含菊脑袋上轻拍了一下。
陈含菊当即就捂住了嘴,强忍着烟气不再出声。
一时间除了草丛里的小虫,树上的知了,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
但陈含菊还是感到周围实在是太过喧嚣。
空气里也充斥着一股股的热浪。
此时大家身上的粗布短褂、背心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湿漉漉地往下淌水。
闷热的陈含菊觉得自己快要着火了一般,因此心里越发的烦躁了。
约莫二三十分钟之后,远远地亮起了一道光柱。
一看就是手电筒照射出的光芒。
“来了!”陈发一下子精神了起来,跳下车径直迎了上去。
陈含菊的爹也慌忙招呼着三个儿子下了驴车,忙不迭地跟在陈发的后头。
“你个的姜,让老子好等!”还没跟对方碰头,尚隔着老远的距离,陈发就直接骂上了。
“老陈,你这家伙不要不讲道理啊!”黑暗中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不说别的,你总得先等人家断了气吧!”
断气?!
这个叫姜的人话里是什么意思?!
陈含菊心中猛地一震。
紧接着随着一阵扎扎的车轮声,他看见一个矮壮的汉子也赶着一辆驴车停在了不远处的地方。
心道,这人看来就是姜了。
陈发此时哼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他只是走了近前,朝车上瞄了几眼。
“老陈,你带的这几个人靠谱吗?!”姜扫了陈含菊爷几个一眼:“若是传了出去,让别人知道我做这种事,以后还怎么混?!”
“放心吧!这是跟我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弟兄!”陈发摆了摆手:“还有这仨年轻的后生都是我亲侄子,在场的可没有一个外人!”
“姜,我也是久仰大名了。”陈含菊的爹对他打了个招呼。
“那就好!”姜根本不搭理他,只是咧嘴对陈发笑道:“老陈,如今事我也办妥了,可别忘了你许给我的好处!”
“我陈发向来一口唾沫一个钉,啥时候赖过账?”陈发白了他一眼:“等着吧,过几天我凑齐了自会给你送去。”
说着便将那姜拉在了一边,然后俩人就开始悄声嘀咕了起来。
黑暗中陈含菊看的不甚真切,只是隐约瞧见姜赶来的车上,卷着一卷薄被。
这时候他想起这姜刚才的话,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安。这种不安让原本热的冒火的身上,竟莫名的一凉。
他下意识的往父亲身边靠了靠:“爹,你也认识这个姜?”
“听说过。”他爹点点头:“这人是专门帮别人家挖墓穴、埋棺材的,我不熟络,但是他跟你大伯的交情好像不错。”
“难怪这家伙看起来有点瘆人!”陈含菊说道:“原来是专门跟死人打交道的。”
“你懂什么是瘆人?”他爹笑骂了一句。
此刻陈发似乎已经和那姜谈完了事情。
姜用手电筒往车上照了一下,努一努嘴之后,便不再言语。
“,你带着侄子们把人抬到咱的车上去。”陈发扭过头对他们说道。
陈含菊的爹点了点头,又看了自己的小儿一眼:“你小子站边去上,别离的太近!”
说着,领着大儿子和二儿子就走上前去。
仨人的手腕微一用力,就将那车上的一卷薄被给抬了起来。
人?那车上是人?
死人?!
陈含菊心里突然抖了一下。
“悠着点!”旁边的姜又咧嘴笑道:“别把新媳妇给磕着了!”
新媳妇?!
陈含菊闻言,登时就呆住了。
他瞄了一眼姜,又瞥了一眼大伯,刹那间全都明白了!
难怪堂兄的尸体都已发臭了,大伯还在等。
原来就是等这个!
这一刻陈含菊算是彻底懂了——什么接亲?明明就是接个死人!
他大伯竟是要给自己死去的堂兄配个阴亲!
陈含菊原本只在书中看到过这种描述,没想到此刻就发生在自己身边。
结合姜的话,他断定那薄被褥里卷着的,正是一具刚刚断气不久的年轻女尸!
这让他心中又是震惊又是害怕,另外还夹杂着一丝好奇。
此时他爹跟两个哥哥已将这女尸从姜的车上抬起,然后轻轻地放到了他们来时乘坐的驴车之上。
就在这个时候,陈含菊的二哥突然惊叫一声。
这一声惊叫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你小子瞎咋呼啥?!”陈发紧张的四下环顾一圈:“万一把外人招来咋办?这事可不能让人家知道!”
“是是是,我懂。”陈含菊的二哥拍了拍胸口:“只是刚才这被子绑的有点松了,这死人头突然露出来,吓了我一跳。”
“你这个没胆的玩意。”陈发呸了一口:“亏你还是个带把的男人呢!没想到连个死人都怕!”
说着他就走了过来,将那女尸的脸重新用被子盖住。
“老陈,我就先走了。”姜将手电筒别在腰间,伸手去牵自己的驴车:“你们回去就连夜把事情一股脑的办完——记住,千万千万别走漏了风声。”
“行了别啰嗦了。”陈发对他挥挥手:“你赶紧走吧!”
姜应了一声,赶着驴车片刻间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原来,自从那日自己的宝贝儿子横死之后,肝肠寸断的陈发就已动了这个心思。
他不甘心就这么将儿子孤零零的葬了,一心要给他在黄泉路上找个伴。
于是连夜找到了这个姜,求他帮忙。
在这皖北一带,其实并没有配阴婚的风俗。
所以这事让姜都感觉到十分的为难——毕竟就算有个把的适龄大姑娘遇到天灾人祸而早逝,也都是自个埋掉了事。
又有哪个家属愿意将死去的亲人跟一个陌生人葬在一起?
因此他也是无能为力。
但是姜实在架不住陈发的软磨硬泡,而且他确实也早就知道自己这个老友爱子情深。
再加上陈发许诺了一个不小的好处,平素只勉强顾得一家的姜就动了心,答应想想办法。
说来也巧,此刻姜突然想到村中正好有一个还未出嫁的女子得了重病,奄奄一息,眼看是挺不过这几日了。
就连这女子的家属前几日也都找过姜,说假如人真救不回来了,就拜托他到时候帮忙挖墓埋人。
毕竟这墓坑的挖法也有讲究,姜作为别人眼中的“专业人士”自然是头号人选。
当下他就将这事说给了陈发知道。
陈发一听,自然欣喜异常。认为这是天意如此,儿媳妇非她不可,当即和姜研究了半天。
前面说了,这种事情,就算明着去求,死者家属也必定是不会同意的。
因此他们只能动些歪心思:
利用姜负责埋尸的便利,得想办法把尸体给调包,偷摸着给盗出来。
毕竟那时候人们都说死者为大,入土为安。
坟墓一旦做成,一般情况下,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不会有人再动它分毫。
因此只要一开始就想办法瞒过死者家属,就万事大吉了。
陈发和姜琢磨了,终于想到了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偷梁换柱之法。Μ.miaoshuzhai.net
然后陈发便心满意足的回家了。
不料一连等了两天,都不见姜那边有动静。
陈发去问了之后,姜苦着脸说道:“人家没断气呢,你急也没办法!”
这话一说,陈发也是无可奈何。
就算儿子的尸体一天臭过一天,也只能硬着头皮等下去了。
这事陈发也没瞒着自己的兄弟,毕竟还要找他帮忙——外人可是万万不能知道这个事情的。
陈含菊的爹开始也劝了两句,但见自己已铁了心的要做成此事,也是无可奈可。
他只好答应帮忙,谁让死者也是他的亲侄子呢?
只是盛夏时分,尸体逐渐有了腐烂的迹象。
陈家实在是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就在今日,陈发终于得到了姜那边的消息:“事已办妥,夜里碰头。”
因此大晚上他就带着陈含菊一家子过来,要将那刚死的女尸接进家门。
一行五人见姜走了,当即也要折返回家。
就在这个当口,陈含菊的又突然嚷了起来:“你们谁又把这被子给掀开了?存心要吓死人是不是?!”
他这么一喊,大伙下意识的就往车上看了一眼。
只见原本裹着的被褥,真的又被掀开了一角,恰巧露出了那女尸灰蒙蒙的僵硬面孔出来。
“你们这几个小兔崽子,这是开玩笑的时候吗?!”陈发看着这阴测测的死人脸,心中也是咯噔一下,连忙用被子再次盖了上去:“咱们赶紧走!”
陈含菊将眼前的这一幕看在眼里,骇得心脏差点从嘴里跳了出来:
他可是清楚的看到自己的爹和俩哥哥都离驴车足有两米之远,绝对没人去掀那被子的。
而且那女尸的嘴角似乎突然渗出了一丝血渍。
只不过天色昏暗,他不能确定。
而且陈含菊也根本不敢细看——方才只是瞥了一眼,就已让他毛骨悚然。
这可是他平生第一次与一具尸体离的这么近。
陈发扬起了手里的鞭子,扭头看了他们兄弟几个一眼:“你们不坐车上?!”
“我们还是跟在车后面走着吧。”陈含菊的声音微微发颤。
“随便你们!”陈发一脸鄙夷,就要用鞭子往驴子背上抽去。
陈含菊忽又听见二哥叫道:“天哪!这卷着尸体的被子,咋又松开了?”
“你有完没完了?”陈发恼怒的几乎把鞭子抽在了他的身上。
“,不对头啊!”这时候,陈含菊的爹也发话了:“咋忽然这么安静?”
安静?!
听爹这么一说,陈含菊震惊的发现:原本草丛里熙熙攘攘的虫叫声,竟一瞬间全都消失了。
就连远处树枝上那不知疲倦,一直叫喊着的知了们,也忽地静了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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