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而熟悉的天花板,依稀可以听见几声鸟鸣,光线从窗外打进来,携了叶的阴影,衬着微尘浮动,平添几分安谧祥和,浮躁的心渐渐归于沉静。被子还没晒好,为了避免着凉生病了惹她担心,便从柜子里拿了件外套出来凑合盖着,给她发讯息,[我收拾得差不多了,打算躺半小时再起来]
原以为她会很晚才回复,没想到消息刚发出就有了回应,[好,有东西盖吗?]
果然,她问了。
[我:有,我拿厚外套盖着,不会着凉]
[懒语绯:行,睡吧。拥抱.gif]
[我:我打算听着录音睡,未删减的。乖巧.gif]
[懒语绯:微笑.gif]
她无语的时候喜欢发笑脸。想象她此刻微抿着唇,心里在说我幼稚的模样,我就很开心,本还胀痛的脑袋竟也不那么疼了。
[你开完会了?]
[正在]
[嗯?那你还看手机?]
[我不想看,所以你快睡吧]
我笑出了声,抱着手机正甜蜜着,屏幕上突然弹出一条银行短信;我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立即点开查看,看到转账人不是庞女士而是黎语绯,道不清当下的失落和感动哪个更多些,思绪如潮翻涌,我叹了口气,问她:[你是不想我回家了吗?]
[懒语绯:奖学金到了,我没时间花,你花]
又这样,她总会找些奇怪的理由给我打钱,[你别这样,我会觉得自己被包养]
黎语绯没有回我,静候了几分钟,语音通话申请接了进来。我有些惊讶,不是在开会吗?
“喂?语……”
“12床现在的问题比较麻烦,那个男孩子……”
听见那头的动静,我噤了声,她怎么敢开会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没两秒,微信收到消息,[我戴着耳机,你用说的,我要听你的声音。我没有想包养你,你有能力,不需要我包养]
我被她的话取悦,展颜笑道:“你胆子变大了,怎么敢这样?挂了吧。”
[懒语绯:你太小声了,我听不清]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压低了声音,有点蠢,“哈哈哈是我傻了,你们开会要开多久?”
[懒语绯:一般一个小时]
“哦……”我认真听了一耳朵,那位医生像是在分析病情,双语交替,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专业术语,让我不明觉厉,“他说的什么?是英文吧?我怎么听不懂……”
[懒语绯:他说12床的心肌炎患者要重点观察,有可能在短期内出现心源性休克,心力衰竭以及恶性心律失常]
“哦……”还是没懂,不过“心力衰竭”四个字看懂了,就是很严重的意思。
“患者家属的情绪很容易激动,你们沟通的时候要注意态度,昨天……”
听见他说患者家属砸东西,我蹙眉道:“这个患者归你管吗?”
[懒语绯:不是,晚晴管]
“哦……让她小心点,你也小心点。”
[懒语绯:嗯]
我不想打扰她,不敢说太多话,就这样陪着她听了一场会。有些出乎意料,医生们开会竟会因为意见不一而吵起来,推翻了我的固有认知。
“我以为医生脾气很好,没想到医生还会吵架。”
“你从哪觉得医生脾气好?”
“从你啊”,我没有犹豫,可她却笑了,提醒我,我们前天刚吵的架。
我说:“那是因为我惹你生气,是我的问题。”
“宋辞桉,你……语绯……”听见林璟何的声音,我顿时惊坐起来,“林璟何吗?”
“嗯,我先挂……”
“不行!”我打断她,心急道:“别挂,我会吃醋,我会闹。”
“好。”黎语绯语气温柔像在哄我。我竖起耳朵,将音量调大,倒要看看这人想干嘛。
“学长。”
“语绯,你去哪?”
“回科室。”
“我也往那儿走,一起吧,对了,你的书我还没……”
林璟何的搭讪太过明显,东拉西扯,净说些没用的话。听了没一会儿,我火冒三丈,忍不住开口吐槽,“他够了没有?哪来这么多废话?是狗粮没撒够吗?下次我要当他的面亲你。”
“不行。”
听见黎语绯应声,我急了,“你说什么?”
电话那头的她轻声笑了,说:“学长,周五晚上我没有时间,宋辞桉周五回来,我要回家和她吃饭,你跟我哥聚吧。”
我反应过来她是在回林璟何,火气瞬间消了大半。尤其是当黎语绯提到我,林璟何的语气明显蔫了,我更快乐了。
“好吧……她……她是工作吗还是读研?”
“她读研。”
“哦……”林璟何静默片刻,尴尬地笑了笑,说:“昨天铭扬给我发了一篇报道,关于宋辞桉获奖的,我看国内高校就庆京和我们得了,她很厉害。”
“柯学长还有在关注辞桉?”
“有,听说宋辞桉拒绝了他好几次。我没告诉他你和宋辞桉的关系,不过有劝过他别执着了,可他说只要没结婚他就有机会。”
“有个鬼机会。”我不领情地说:“请你也别执着了,不要打我家语绯的主意。”
“谢谢学长,你可以告诉他我和辞桉的关系。”黎语绯的声音低沉了些,虽然依旧柔和但我能想象到此刻她认真的模样,“另外,也请你告诉他,我打算研究生毕业和辞桉结婚。”
嗡——
我愣怔了几秒,才又听见了声音,才又看清了自己曲着的腿,才发现自己忘记了呼吸。
“宋辞桉?”她同林璟何道完别,声音恢复平日里的清甜,带着笑。我还沉溺在她的那句打算里,像是醉酒般有些茫茫然,“什么?”
黎语绯说:“要不要挂电话了?我要忙了。”
“哦……好……诶等等!”我迅速捋了捋,问:“你那句话是认真的吗?”
她开始跟我装傻,明知故问我是哪句话。
“就……就结……结婚那句。”
“嗯……要不还是三十岁吧,我还有9年可以再考虑考……”
“不行!不让考虑,就毕业。”我满心欢喜,低头看着戒指,手心已不觉被汗水濡湿,竟像刚在一起时般腼腆,颤声问她:“可如果到时候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怎么办?”
“不怎么办,我只要你。”
……
我看着面前的图纸,深吸了口气,心脏如同密集的鼓点,仍旧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这样悸动的感觉就像回到了第一次同她接吻;第一次搂着她睡觉;第一次听她对我说“我喜欢你”……
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缓缓抬头,随后愣住,“嗯……你们干嘛?”
发现同学们都在看着我,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看向沈听雨,她臭着张脸,歪头打量我,“宋辞桉你怎么看?东区的广场我要重画吗?”
“额……”我不好意思地双手合十,“抱歉,刚才没认真听,我再看一下……”
他们齐声喊了句“不是吧”,我尴尬地低下脑袋,晚点再想她。
小伙伴们给了我一些时间,我打起十二分精神看完了沈听雨的设计图和效果图,问了她几个问题,心里大概有了数。
“你们怎么看?”
沈听雨自然不想改,双手交叉在胸前,摆出宁死不屈的架势,“我觉得没问题,不需要改。”组里的两个男生刚表示同意,闻方休跳了出来,“下沉式的广场我没有意见,但是人流动线的设计上我认为考虑不周,大家会从四面八方过来,这里……”闻方休说着拿起笔在图上打了个大圈,“这边不该堵住,这部分要改,还有楼梯、电动扶梯可以再加,太少了。”www.miaoshuzhai.net
沈听雨冷笑一声,把笔摔在桌上,身体前倾就要拿书,基于前车之鉴我迅速摁住她的手,“诶你别动!”
别再抡到我。
她松开了手,板着脸问我:“你呢?”
我清了清嗓子,一脸赔笑:“听雨,你这部分设计的不错,既休闲又美观。放置的雕塑也很有特色,能给大家带来视觉上的新鲜感。但……”
沈听雨开始瞪我,我起身走到她身后,帮她捏肩膀,认真建议,“但是,就像方休说的,交通方面确实没有考虑周全。这个广场作为一个连接枢纽,需要对各方向的人流都有所接纳。另外,喷泉我觉得可以去掉,围合商户可以增加,还有排水方面你没有标注,需要再加上。”
“宋辞桉你他……”
“哎呀好了好了~”我强按着她,安抚道:“也还好啦,没要全改,我和你一起弄,行吧?”
沈听雨只是懒罢了,但还是明白事理的,低声骂了几句就消停了。由于时间紧迫,定稿需要尽快完成,这两天铁定是要熬夜。会议结束后,没等我给黎语绯发消息,就听见沈听雨在找她抱怨。从教学楼到食堂,她骂了我一路,我笑笑不吱声,我想黎语绯一定会很心疼我。
“我不理解,一个本科毕设而已,是要做出花来吗?你和闻方休有什么毛病?”
“你要腿吗?”
“要”,沈听雨的手刚伸过来,犹豫了几秒,又缩了回去,“算了,不敢要,你不吃吗?”
“不想吃。”我将鸡腿夹给她,放下筷子,“习惯跟语绯一起吃,她不在没什么胃口。”
沈听雨送了我几个白眼,我回答她刚才的抱怨:“不是要做出花,只是想做好,发现问题了就解决嘛。”
“是我太天真了”,她摇摇头,“你们两个真烦人,跟你们一组还想躺平,结果累死。”
我默不作声地拿出手机,沈听雨“喂喂喂”地喊了起来,“你又看,你知道你今天开会的时候什么样子吗?笑得跟二傻子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谈恋爱啊?”
“好好好,我收敛。”我拍了张照片给黎语绯发过去,问她吃了没有,等来了答案才放下手机。
抬头时发现沈听雨正直勾勾盯着我,我不解,“看我干嘛?”
她吞咽了一口,说:“你刚才抬眼的时候我心动了,我发现你戴眼镜好好看。”
“谢谢”,我无奈地笑了,黎语绯说过不想我戴眼镜,所以我不常戴。不过这几天要待在学校赶进度,我没办法又拾回了眼镜,画图真的太费眼睛了。
沈听雨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面露惊恐,掏出手机狂点了几下递给我,“你看这个了吗?”
“什么?”我探头瞧了一眼,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该表达什么。
我能表达什么?
[本以为走过许多路,看过许多风景,就能将你忘了。可在人群里,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你。我奔向你,热情地跟你打招呼,我们还像以前那样说话,你也还是那般刻意要同我拉开距离。我问你还跟她在一起吗?你点头、后退,我看到了你手上的戒指……
我还有机会吗?]
我深深叹息,将手机还给沈听雨,问:“你怎么还点赞?”
“我点完才发现是解颐,写得挺……她说的那个人是你吧。”
“不知道,你快吃。”
“嗯……诶你干嘛,还想看啊?”
我举着手机让她看清楚我点开的窗口,沈听雨一脸欣慰地点点头,没再打扰我。想到昨晚黎语绯看过这些话,我就很后悔拒绝她,我应该看手机的,这样就可以第一时间表明自己的态度。
不过现在,也不算晚。
[我:刚才听雨给我看了解颐的朋友圈,跟你分享一下感受。被人喜欢算是一件开心的事,可我开心不起来,满脑子都在想我女朋友昨晚看到这段话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女朋友如果不高兴了该怎么办?我想我女朋友了,今晚真的不让我回去吗?至于解颐,我不想主动去开解她,不过如果她找我,我会再跟她说清楚。以上~]
黎语绯今天回消息的速度特别快,快到我严重怀疑她一直抱着手机等我。
[懒语绯:已经被你哄好了。别来回跑,好好做毕设吧,距离周五没几天,我们都坚持一下。我相信你会处理好和别人的关系]
[我:你今天是怎么了?一直在看手机?]
黎语绯向我简单解释了一下,我才知道她平时都有在看我的消息,但有时候因为要处理其他事情或者觉得不重要就选择不回,今天不过是回了。
我:“……”
[我:黎语绯,即便我手上正在处理一件紧急的事,看到你的消息,我也会选择先回你。微笑.gif]
[懒语绯:我道歉。不过我建议你以后还是优先处理紧急的事]
[我:生闷气.jpg]
[懒语绯:亲爱的我错了.jpg]
“诶诶,走啦。”
“嗯……”沈听雨在催我,我缓缓起身,伸手摸索包。
“宋辞桉?”
“嗯……”
啪——
“啊!”我瑟缩了一下脑袋,抬头看她,“你干嘛打我?”
沈听雨憋着笑夺过背包,催促我快走。我以为她是着急做毕设,结果她是赶着回宿舍睡觉……
回学校前我就做好了熬夜的准备,果不其然,忙忙碌碌,连着通宵了两晚,我们组终于在周五完成了修改,也定了稿。许是熬夜的缘故,脑袋昏昏沉沉,上午见完导师,我便立即回宿舍躺尸。没想到一觉醒来已经下午,手机有好几通未接来电,都是沈听雨,我眯着眼给她回了过去,“喂……”
“宋辞桉!你还在睡?”
她的语气欢快,八成是好事。“嗯……找我什么事……”
“好消息,我收到两份offer。不好不坏的消息,其中一家是解颐公司。坏消息,解颐说今晚要找我们吃饭,去吗?”
“不去……”我拉了拉被子,翻了个身,“我要回家……”
“行,那我回她。对了,刚才叶老二在宿舍群说她和黎仔报的交流项目,一面都过了。”
“嗯……嗯?”我猛然睁眼,瞬间清醒,“拜拜,我找语绯!”
“你这人……”
没听见她说了什么,八成是谴责我见色忘友。
对,我是。
我点进黎语绯的窗口,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她的那句睡吧。
[我:听雨说你一面过了,你最厉害~]
[懒语绯:醒了?]
[我:嗯~你在干嘛呢?]
我的指尖徘徊在语音通话的选项上,想听她的声音。下一秒,她先打了过来。
“宝宝——”
“好点了吗?”她的声音轻轻柔柔,飘进我耳朵,敲在我的心上,让我不自觉地想冲她撒娇,“好多了,脑袋没睡前疼了。”
“嗯,几点回来?”
“一会儿就回去,晚上想吃什么?”
“晚上我来吧,你买点山药、胡萝卜……”
没有什么需要带回家的,我拿上手机,便去校门口打车。熬夜的后劲很大,以至于很少晕车的我,坐上车不稍十分钟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很想干呕。我调整了下坐姿,蜷缩着身体闭目养神。
这段路比想象中难挨。本以为呼吸到新鲜空气,反酸的症状能够得到缓解,未成想下车后,空气中满是燥热沉闷的感觉,加剧了我的不适。仰头望了眼天空,远处的乌云层层堆叠,已经聚集成了一大片,看上去大雨将至。我手撑在膝盖上,靠着路边的花坛缓了缓,才往超市走。她说三点半要跟台手术,现在四点,怕是还没出来。我边走边给她留言,问她有没有带雨伞。
我采购完她需要的东西,就先回了家。昨晚黎语绯说她把家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打开家门时,确实有被惊艳到。
[我到家了,家里好干净,你竟然把摆件都擦了。强.gif]
[菜买好了,我有点晕车,躺一会儿]
定好五点的闹钟,我摘掉眼镜,将薄衬衫脱下后便直接窝到床上。被子和枕头都散发着淡淡的花香,每一次的呼吸都仿佛能感受到她在身边。渐渐的,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轰——轰隆隆——
“嗯……”
轰鸣声响过两遍,我已经睁开了眼,看着天边的乌云更密了,我不禁皱眉,她不喜欢下雨。想着我挣扎起身,脖子像是落枕一般酸痛。竟然会越睡身上越难受,我怕是老了。
下床随意动了动筋骨,收拾了一番,我便出门去医院。这次没坐车,而是慢悠悠地走过去。怎料行至半路,地上零零散散布上了雨点,没一会儿便演变成了暴风骤雨。我紧握伞柄,站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处,望着对面市附院的大门。不知道是否因为下雨,门口的感应装置出了问题,一辆辆车都堵在入口,将医院围得水泄不通。
轰——轰隆隆——
几声惊雷过耳,风声如裂帛,顷刻间,雨势变得更加迅猛。雨落成幕,即便戴着眼镜,眼前的画面也有些模糊。红灯一下下地闪动,总算进入了倒计时。
13、12、11……
“喂!小心!”一声呼喊,我闻声转头,只见左后方一辆轿车疾驰驶来,我来不及躲,在它呼啸而过后,被溅了一身水。
“卧槽尼玛的!会不会开车!”
“斑马线不减速,他妈的我要举报!”
“娘的,老子衣服全湿了。”
……
我也想骂,但我忍住了。拍了拍身上的水渍,眼瞅绿灯了,赶紧过去。这样大的雨,肯定要打车回去。我走到住院部楼下,找了个角落拧衣服,这才发现裤子被溅上了许多泥,斑斑点点,十分狼狈。
我摸索出手机想给她发消息,让她帮我带几张纸。
“旭哥说总部会迁到申市,今年吗?”
“嗯,去年就在进行了,今年之内会完成。”
嗯?这像是黎语绯的声音,我顿住手抬头看去,真的是她。
我正想开口,听见哔哔了两声,前方停着的车车灯亮了。林璟何打开伞,带着黎语绯往车的方向走。我怔怔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目送她上车,在车开出前,慌张地躲到了柱子后面。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没有想黎语绯,也没有吃醋,脑子里只回荡着黎慕齐的那句话,我耿耿于怀多年的话……
你能带给我女儿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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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远去,在与铁轨的震动声中带起大片枯黄的落叶,也带起秋的萧瑟。
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落日余晖斜照飘落的黄叶,光影斑驳,交织出几许岁月流逝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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