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停车的那个被矮墙围起来的小院，其实只相当于一个露天车库，难怪院墙那么矮。
被矮墙围起来的这扇大门，才算是正经的院门。
跨入院门，雕梁画栋的二层小楼坐北朝南，两边东西厢房的门前一侧晾着床单，另一侧晒着羊皮。
当间地面上还有些已经干涸了的血渍。
羊肉的香气随之从身后侧袭来，勾得离火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走在最前头的卓嘎引着他们上了二楼，一直走到走廊尽头，才踢开一扇门。
进屋后，放下手里的包开始关照，“床单被套啥，都是今早刚换上的，被子枕头昨天也刚晒过，夜里要是凉，自己从橱子里再取被子出来。”
离火看了眼大通铺……
默默放下手里的包。
身上多少带着点职业病的龚梓，快速打量一圈屋内，然后侧身隐在窗户后，边往外瞅边问，“咋没见嫂子？”
卓嘎似乎对龚梓这样早就习以为常，边拿起炉钩子把屋子当间的炉火捅旺点，边回答，“哦，她带着你侄子侄女家访去了，过一会儿就回来啦。”
龚梓眼睛瞪得老大，“侄子侄女？俩孩子了你都？你退伍才几年？”
一个没忍住，话都多了。
卓嘎冲他一瞪眼，“咋？没退伍就不能结婚，不能有孩子啦？我大你五六岁，有俩孩子不很正常？倒是你，我听赵骏说，你还没目标呢？”
龚梓挠挠头，没吭声。
卓嘎了然地叹了口气，随即上前几步拍拍他肩膀安慰道，“现在好啦，不用成天跟在商先生身边，就有空找媳妇啦。凭你的长相，只要有时间，老婆啥的还不是分分钟搞定？不过最好像我一样，找个老师，知书达理，对孩子有耐心，也会教，”
话刚说一半，就听楼下院子里突然传来脆灵灵的童音，“爸爸，爸爸，我们回来啦。”
“哎～”
人还没出门，卓嘎已经眉开眼笑地咧着大嘴应出声。
院子里，身穿藏服的卓嘎她老婆怀里抱着个一岁多的男孩，正笑眯眯仰头望上来，腿边跟着个五六岁扎着小辫子的小姑娘，挥舞双臂跳着脚的跟他们问好。
卓嘎和龚梓赶紧下楼，离火和陆凌云则转身回屋从其中一个大背包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
等他俩拿着礼物进入堂屋，已经跟龚梓打完招呼的小姑娘立刻看了过来，随即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闪烁出无比欣喜的光芒，直勾勾盯着离火，“叔叔好～”
离火将手中那已经被压变形的大纸盒子递给她，“这是送给你的礼物，我美丽的公主殿下。”
龚梓愣了。
因为性格和工作原因，他很少跟以前的战友主动联系。再加上男人本身的神经大条，让他直到刚才才知道卓嘎有两个孩子。
那离火……他是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这也能算出来的？
没生辰八字，也能算出有没有孩子？
正胡思乱想间，卓嘎的女儿已经伸手接过那已经变形的大纸盒。
这盒子在离火手里时，还不觉得特别大，等到了小姑娘面前，五六岁的小姑娘得伸展开双臂才能勉强把那盒子搂进怀里。
卓嘎夫妻搓着手，“你们也太客气了，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还不快谢谢叔叔？”
卓嘎闺女是个很有礼貌的人小姑娘，但此时，却仿佛没听见爸爸妈妈的吩咐，一双大眼睛死死盯在因没抱住而掉地上后打开的盒子上。
“哇～”
那是一条镶满小碎钻的玫红色蓬蓬纱公主裙，裙子的上面，还摆着个镶满钻的银色皇冠。
离火半蹲下来，从盒子里取出皇冠和公主裙“喜欢么？”
已经不需要答案，小姑娘脸上那压抑不住的欢喜便已是最好的回答。
“你，你们真的太客气了。”
如果说第一次的‘太客气了’还只是客气，那此时的‘太客气了’，则是卓嘎有些不知所措的肺腑之言。
龚梓更是惊的合不拢嘴，这裙子大小正合适，分明就是参照着孩子身量买的。
原本被抱到角落里玩的一岁多小儿子，此时也盯着姐姐漂亮的公主裙，一步一步蹒跚着冲过来。
看着直奔过来的弟弟，小姑娘一脸纠结，生怕弟弟弄脏了她的漂亮小裙子，又担心弟弟会哭。
就在这时，一把玩具枪和一柄顶端镶嵌着鸽子蛋大宝石的金色权杖，替小姑娘拦住了她弟弟的去路。
“诺，这个是给你的。”
小男孩立刻伸出两手紧紧握住金色权杖，随即咧开只有几颗牙的嘴，一边嘎嘎直乐着，一边把权杖往嘴里塞。
离火得意地瞥了眼拿着玩具枪的陆凌云。
他就说，有谁会不喜欢布灵布灵的东西？
“桑珠，你还没有谢过叔叔哦？”
卓嘎他老婆温和却不容忽视地再次提醒闺女。
桑珠忙仰起肉嘟嘟的小脸蛋，奶声奶气，“谢谢叔叔～”
离火和陆凌云先后揉了揉她的脑袋瓜，“不用谢。”
“桑珠，把裙子放回你房间，然后过来帮妈妈做饭好不好？谢谢不可以只是嘴巴说说，我们应该用实际行动来表示，对不对？”
桑珠抱着小裙子，用力点头，“嗯！”
陆凌云的心都快被她给萌化了，心里第一次对先立业后成家，产生些许动摇。
抱着小裙子走出两步，小姑娘又红着小脸转身问离火，“叔叔，叔叔，你结婚了没？”
卓嘎乐了，“咋，你还准备把你小姨介绍给你离叔叔？”
见离火冲着自己摇摇头，桑珠又问，“女朋友呢？”
离火又笑着摇摇头。
桑珠高兴了，“那，那你可不可以等等我？我，我今年六岁啦，我只要，只要，”
小姑娘掰着手指头算了又算，“再过十二三四年，就可以嫁给你啦。”
卓嘎抚额哭笑不得。
卓嘎他老婆倒是淡定，“那你可要好好读书，这么好看的叔叔，可不喜欢读书不好的女孩子哦？”
桑珠扬起小脸，很是认真地盯着离火，“真的么？”
离火点头，“嗯。因为我已经够好看的啦，没有女孩子能比我还好看，所以，我的老婆必须比我厉害。”
桑珠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我，我一定会比你厉害的。”
等一心要变厉害的桑珠抱着公主裙离开，卓嘎他老婆这才嗔笑着吩咐卓嘎，“我去烧饭，你去切个西瓜来，别跟木桩子似的，说一说动一动！”
走到门口，又转身叮嘱抱着儿子呵呵傻乐的卓嘎，“有客人也不许抽烟，要被我抓到，你死定了！”
目送嫂子进入灶间，龚梓这才冲着卓嘎一挑眉，“确实，会教。”
卓嘎老脸一红，“老子这是让着她，看在她给老子生了两个娃的面子上，不跟她一般计较。”
呵呵……
差点就信了。
羊肉汤鲜的眉毛都要掉下来。
离火头都没抬便干掉一大碗。
见他们吃的欢，卓嘎夫妻也开心的合不拢嘴。
陆凌云竖起大拇指，“嫂子，你这手艺，绝了！”
卓嘎老婆有些不好意思地连连摆手，“不是我手艺好，是这里的羊肉好，你就是随便用白水煮煮都好吃的很。”
“来，有肉没酒那哪行？”卓嘎起身从隔壁拎出两箱马奶子酒。
“来，到了我们这里，就要尝尝我们这里的特色。我跟你说，外头买的都不正宗，只有我们这里，才能喝到最正宗的。”
说着取出一瓶拧开，依次将几人面前的玻璃杯倒满，“反正明天不进山，咱们今天就来个一醉方休。”
因为他们要喝酒，卓嘎他老婆把菜上齐后，便带着两个孩子去厢房吃。
“来，干杯！”
玻璃杯清脆的碰撞声后，离火学着他们三个的样，一仰脖将杯中酒倒入口中。
别看这酒标着18度，且闻起来带着股清甜，看上去也跟牛奶似的，可一入口，特有酒辣冲进鼻腔，呛的他差点喷出来。
梗着脖子咽下，整张脸瞬间通红。
“哈哈哈，”卓嘎乐的不行，“你这酒量不行啊，得练！”
“行了，你还是喝果粒橙吧。”陆凌云接过离火手里没喝完的剩下半杯酒，一仰脖替他喝了，然后将杯底对着卓嘎展示了一下。
虽有些扫兴，但卓嘎也不敢深劝，毕竟之前被商先生身边的人严肃关照过：离火与寻常人不一样，除非遇到涉及生命之事，否则一切均要以他的决定为主……
“来，不能喝酒就多吃菜，别浪费了你嫂子的手艺。”
陆凌云主动帮卓嘎和龚梓把酒添满，“卓嘎大哥，我敬你一杯，这次进山，还望你多多关照。”
“嗨，说啥呢，都是自家兄弟……”妙书斋
三人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别看这马奶子酒度数低，十来瓶干下去后，三个人渐渐有了几分醉意。
也不知哪句话戳中了卓嘎的肚肠，他突然哭了起来，“小龚啊，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汪队还活着，该多好啊……他再过半年就退伍了，半年！当时报告都批下来了，那么多年，大风大浪咱们都走过来了，结果却他妈的在个阴沟里翻了船！呜呜呜……”
龚梓一直低着头，虽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也能感受到，他此刻正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之中。
可能碍于离火和陆凌云这两个外人在，有些过往无法诉之于口，卓嘎没再往下讲，转而唱了起来，唱的什么词，离火听不明白，但曲调中的苍凉无奈，却是能体会出的。
听着听着，他竟也跟着掉下眼泪。
陆凌云很是无语地拍拍他脑袋瓜，“人家是战友牺牲了，你干嘛也跟着哭？”
离火不能说他也想起了他生死未卜的家人，只能含泪摇头瞎扯，“就是从这歌声中听到了生命的无常，有些人，你以为还能见到，谁知一别便是天人永隔，”
话音未落，外头院门处突然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卓嘎，卓嘎，出事啦……又出事啦……可能又有人死山里头啦……”
六道目光唰的一下集中同时在离火脸上。
离火苦笑着挠挠腮帮子，“如果我说，我刚才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你们，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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