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臣妾有罪！”
叩一次，喊一声。
高启站在昭阳殿前，面色冷凝，却没说一句话，神色也没动一下，直到看见萧晚赶过来，视线才在萧晚身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了她身畔的秦穆，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他问张培福道：“现在什么时辰？”
“辰时初刻。今日休沐，皇上不用去朝堂。”
高启脸色越发难看起来。这么说，秦穆不到辰时就进内廷司了？休沐之日还如此积极，他到底是有多迫不及待？看着这两人出双入对，高启一天的好心情便没了。
张培福没能领会到高启的要旨，以为是苏婕妤请罪打扰了他上早朝。
秦穆自然早嗅出了高启眼神不善，面上却很端正，施施然上前，行了君臣之礼。高启从不愿意在秦穆面前落了下乘，让萧晚当众比出个高下来，自然帝王之威也端得老高，“大将军如此尽心尽责，真是大齐之福！”
秦穆谦虚道：“皇上封我为校检御史，自然是要尽心办案，方不负皇上重托。”
萧晚可没闲功夫听两人打官腔，只担忧地看了苏玉衡一眼，“皇上，这是怎么回事儿？”
高启扬了扬下巴，“朕还没来得及问，你们便来了。莫非你们知道什么？”
萧晚僵了僵，“皇上……”
“皇上，臣妾有罪！白展鹏是臣妾杀的！”
“……”三人齐愣愣看向苏玉衡。
片刻后，御书房里。
高启高坐龙椅之上，苏玉衡跪在下面，萧晚和秦穆分立两侧。挨在萧晚旁边的陶章默默地抹了一把汗，萧晚斜睨了他一眼，他们这才刚注意到苏玉衡，她怎么就这么老实自己跳出来承认杀了人？
陶章表示很无辜，他绝对没有打草惊蛇。
“你说白展鹏是你杀的？”高启也被震惊了。
苏玉衡血流披面，发髻已经被磕得散乱，几缕发丝垂落下来，粘在脸颊上，看起来煞是惊悚。
听得高启发问，她又重重地一叩头，“请皇上赐我死罪！”
这样上赶着求死的，平生还真是不多见，反而让人心中疑窦丛生。
“就算要死，你也得给朕说明缘由来。”
“白展鹏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我来自然是为了报仇！报灭门之仇！”
这头一句话就把众人惊愣了。幸好在场的都经历过大风大浪，不一会儿就缓过来了。
“苏家上下朕虽未封高官，赏赐却是不少。何来的灭门之仇？”
苏玉衡抬头，眼中露出一丝空茫，“我并非惠州苏氏女……”
“什么？”
高启有发飙的趋势，张培福赶紧道：“苏婕妤，您是不是病糊涂了。你怎么会不是苏氏女？”
“让她说下去！朕倒要看看，一个弱质女流还能逆了天不成！”
尽管抱着必死之心来，但“苏玉衡”还是被高启的气势吓得不自觉地发抖，她低着头，紧闭双眼，像在积蓄力气，待再睁开眼时，人已经恢复了平静，身体也不再抖了。
“民女本名柳若梅，乃永州人士。家里本是开茶庄的，八年前，突然一伙山贼杀上家门，我柳家上下三十六口人，就活下我一人。民女孤身进京本想告御状，但老天不如人愿，我在京城乞讨了两年都没能见到皇上。适逢当时身为太子的皇上大选天下，于是劫持了苏家女，冒名顶替入了宫。”
“柳若梅，你真是好大胆！欺君罔上乃是死罪！”作为掌刑官，这种审犯人的事情，自然是陶章来问。
“民女自知该死，也没想过能苟活下去！”
高启吸了口气，“既然进了宫，为何不告御状，却还要冒名留在宫里？”
“因为民女在宫里看到了那个杀我全家的人！”柳若梅突然抬起头，望向御座上的天子。
“他就是白展鹏！”
陶章道：“胡说！若论八年前，白展鹏身为负责仪仗的将军，怎么会成为你口中所说的山贼？”
“民女本也不信。但民女清楚记得为首的人脖子侧面有一颗红痣。长得像就罢了，但连红痣都一模一样，这难道还能是巧合？”
萧晚忍不住看了一眼高启，内外两廷都直属皇帝，这是太宗皇帝做的孽还是外廷司做的孽啊？
“正因为如此，民女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等待时机接近他。可惜，民女与他身份悬殊，听说他好色，还曾试图用美人计，可惜，白展鹏戒备心很重，并不上套。若不是他被提到内廷司当督主，经常留宿宫中，民女怕是苦守宫闱一辈子也找不到这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如今民女大仇得报，愿听凭皇上发落！”
即便你言辞凿凿，显然在场的人不是那么好忽悠的。
陶章问道：“你说是你杀了白展鹏，可你一介女流之辈，如何能进入戒备森严的房间？白展鹏的侍卫向来忠心，岂会看不出你的端倪？”
柳若梅脸上很平静，缓缓说道：“白展鹏怕被人刺杀，主动请辞了督主之位，但他依然在寻找凶手下落。那日，听说燕三要来宫中盗宝，大多数侍卫调往章庆殿守卫，其他地方防守必然薄弱。我便提前写了密信，引白展鹏进宫。自然，一般的信他根本不会在意，我只说看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凶手，他果然来了。为了取信于他，我精心编造了一套说辞，让他放松警惕，最后顺利在他的茶水里下了迷药，让他口不能言，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将他的胸腹剖开，报那血海深仇……”
一个女子，用她柔婉的声音说出这番话，让人不自觉地汗毛倒竖。Μ.miaoshuzhai.net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杀了白展鹏那些侍卫会放你走？”
“他们当然不会！但是我手中有把柄，他们不敢将我供出来！”
“什么把柄？”
柳若梅笑了，笑得很邪恶，萧晚第一次觉得她说的话或许是真的。因为她对白展鹏的恨是赤裸裸的。
“那迷药，不是一般的迷药，而是春药！”
陶章立马看了萧晚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的震惊。如果这点对上，柳若梅是真凶的可能性又大了三成。
“一个外廷中郎将，深夜留宿皇宫，服食过量春药，这不得不惹人猜疑。这是连坐大罪，这些侍卫哪里敢泄露半句？即便那仵作，怕也是因为检查出了春药才称病不出闭门谢客的吧！”
柳若梅看向萧晚，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萧督主不是找太医院查验过吗？想必，你已经知道答案了。若非如此，我本也不必来御前请罪，说不定还能逃过一劫。”
“萧晚！”萧晚还没回过神来呢，就被高启吼得浑身一抖，直接跪到地上。
“微臣也是昨日才知道，但却不能断定，本想查出点眉目再向皇上禀报。”她最怕的便是牵涉到高启的妃嫔，这下倒好，她都不用查，突然跳出来一个婕妤来认罪。
高启气得发抖。陶章也跪在地上，委婉地说道：“督主是怕此事牵扯到皇上，为皇家声誉考虑，不得不谨慎行事。”
高启紧攥的拳头慢慢松开，好半晌他那口气才缓下来，“下次若让朕再发现你故意隐瞒，小心你项上人头！”
萧晚默默地捏了一把冷汗，斜眼看向旁边跪着的柳若梅，因为跪得低，两人都低着头，她竟然突然发现柳若梅看向她的眼神有些许歉意，或者说是还含着某种类似于祈求的东西。
她起身不过数息间，等站稳了，柳若梅再度抬起头时，神情已经完全变回了方才的模样。
“皇上，白展鹏该死！民女不后悔杀了他，也不后悔因此会付出什么代价！民女已经为家人报了仇，即便此刻死去，也可瞑目了！”
“好！既然你这么想死，朕就成全你！来人，赐毒酒！”高启一脸煞气。
张培福额头落汗，萧晚脸上微微泛出苍白之色。陶章抓心挠肝。整个大殿之上，唯独秦穆无动于衷，仿佛这一切都跟他没关系，他不过顺道来看个热闹而已。
萧晚本来想着，这柳若梅即便有几分嫌疑，却也还有待查明之处，秦穆枉担了个公正贤明的名声，竟然也不开口求情。于是，她只好自己硬着头皮上，“皇上，我们不能听信柳若梅一面之词……”
高启怒目圆瞪，“怎么？萧爱卿难道有其他怀疑对象？还是说，你认为，是朕故意要杀她灭口？”
这下萧晚愈发惶恐了，“微臣只是想，至少得应证她的真实身份……”
柳如眉却打断她道：“若梅全家上下都被白展鹏所杀，这世上哪里还有人能证明我的身份？萧督主一片好意，若梅心领了。若梅死得其所，此生无憾！”说罢，还重重向萧晚叩头，“请萧督主成全！”
萧晚差点跳了起来，幸好陶章一把扶住了她。
高启冷冷看了萧晚半晌，负手而立，朗声道：“萧晚，难道你想抗旨不遵？”
萧晚的血凉了下来，她差点忘记了，她侍奉的是一代暴君，哪里需要公正可言。
“微臣不敢。”萧晚伏地，一派温驯。高启突然被噎了一下，眼中冒出一缕红光，扭开头，再不看她，对张培福道：“传旨下去，苏婕妤染了瘟疫，将兴庆殿所有人关入东极殿，等待太医查验，无病者方可出殿，重新分派。”
这个太医查验当然不止是验病这么简单，知道此事的人必定难逃此劫。
原本已经恢复平静的柳若梅再次颤栗起来，脸色苍白，“皇上，他们都是无辜的！”
“无不无辜不是你说了算的！柳若梅，既然你敢跳出来承担下这个罪责，就该明白，这不是你一个人能够担得起的！”
说罢，高启拂袖而去，刻意忽略了萧晚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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