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是纯粹的沉默，但现在却似乎有些消沉，一个年过完，不但没长肉，反而还稍稍清减了几分。
在发现基地里有人之后，武力最初是惊讶的，但很快就接受了现实，并主动请求跟王超对练。
王超自然求之不得。
当天下午两人第一次对战，武力直接被王超打懵了。
半年前两人的最后一场球，武力就曾经被王超暴虐，那之后王超离开市队前往黑桃q，这几个月打下来，实力突飞猛进，还有过一次超进化，按理说，他能碾压武力并不出奇。
但问题是，他发现武力居然被打崩了。
这就非常不对劲了。
要知道，在王超心目中，武力的赛场心态之稳定，逆境抵抗之顽强，是排在他认识的所有选手中第一位的。
当初在樱花国打T2时，王超听闻新世代华乒六小龙的传闻时曾经嗤之以鼻，就是因为他压根就看不上什么梁鲲鹏高明远马昂星之流，在王超看来，天下英雄，唯小胖、武力与自己而已。
小胖是因为天赋，武力则是因为心态。
谁都可以崩，武力是不能崩的。
若干年前华乒国家队主力拜访江城市队，五大主力依次虐杀武力，武力没崩。
半年前自己右手直板换左手横板，众目睽睽之下打武力11：0，武力也没崩。
可现在，只是很正常的日常对练，自己只是稍稍体会了一下力量提升之后的攻击力效果，武力居然就崩了？
王超拿着球没有继续发，而是开口发问：“你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武力摇摇头：“没事。”
“有事。”王超却从球桌边走了出来：“你的心态已经崩了，今天继续打已经没意义了，咱们歇会儿吧。”
何敬平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并没有插嘴。
作为教练，他秉承着朱门挑选弟子的一贯理念，青睐的是超天才，而对普通天才是懒得看一眼的。
武力在他心目中就是普通天才，他在江城市队基地做了三年厨子，旁观武力打了三年球，虽然所有江城市队的教练都觉得武力是棵好苗子，可他并不觉得这孩子值得自己重视。
他感情丰富，却不泛滥，武力对他来说就是外人，就算遇到了什么难事，他也没有兴趣出头。
不过王超想了解，他也不会阻止。
武力原地坐下，轻轻的喘着气，任凭运动后的热汗慢慢的沿着脸颊滑落。
王超也不多话，只是在他身边坐下，安静的陪着他。
许久之后，武力才道：“王超，我们乒乓球运动员，如果想赚钱的话，是不是只能去打职业联赛？”
王超点头道：“对。”
打国际大赛当然也有高额奖金，入选国家队也会有高额补助，但王超很清楚，武力要问的并不是这个，因为武力现在的实力还进不去国家队。
“那……我现在这样的实力，如果去乒甲，一年能赚多少钱？”武力侧过头来，看向王超：“我听说你去年跟黑桃q谈的是一个赛季一百万，那……那我如果去打乒甲，能不能拿到一年五十万……不行的话三十万也行……二十万也可以。”
他一直以来给人的感觉都是冷静如机器，但今天在问出这番话的时候，却明显流露出几分小心翼翼和略带自卑的情绪来。
不知不觉间，他与王超之间已经拉开了层次。
而今天对练的这一个多小时里，他也明显感觉到了双方堪称鸿沟般的巨大实力差距。
王超道：“你很缺钱吗？”妙书斋
武力点了点头。
王超问：“缺多少？我可以借给你。”
武力却不想借钱，他沉默了一下，又道：“你能帮我找个队伍吗……强队弱队我都不在乎，我只希望能给我开尽量高一些的薪水。”
王超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很认真的想了想，才道：”其实乒超比乒甲的平均薪资要高得多。”
武力摇头：“我有自知之明，我现在还没资格打乒超。”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露出苦笑：“我原本想着，凭我的实力，只要我想打乒甲，黑桃q还不是想去就去，但是，真的，大概是黑桃q在乒甲待的年头太长了，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觉得它会永远待在那里。但我忘了，其实它还可以升超的，所以现在……”
他还记得，去年王超刚入队的时候，黑桃q的范老板最先看中的其实是他，只不过他不想去，罗志红也不想他去，所以最后是老罗把范老板直接赶出了办公室。
那时候他看待黑桃q是略带俯视的角度。
但现在，黑桃q打出了历史最好成绩，甚至成功升超，而他却遇到了困难。
他现在需要仰视黑桃q，然而黑桃q却已经是他高攀不上的乒超队伍了。
“黑桃q是你心目中的首选吗？”王超问。
“那是肯定的。”武力道：“黑桃q本身就是江城市的队伍，别说是我们市队选手了，即便是鄂北省队，哪个新人不想进黑桃q呢？毕竟可以在家门口打球啊。”
王超点头道：“好，那你就来黑桃q吧。”
武力一愣。
“怎么，看不上吗？”王超笑道：“还是说，你一定要找一支乒甲队伍？”
“不是……”武力依然有些懵：“可是黑桃q不是升超了吗？我听他们说，黑桃q必须重新招人，否则在乒超根本活不下去……”
王超奇怪的看着他：“对啊，你不就是我们要招的人吗？”
武力眨了眨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平时话很少，表达能力也不强，骤然遇到这种事情，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所以最终还是王超帮他把话说开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觉得，黑桃q如果想有好成绩，至少应该找一个国家二队水准的选手，而不是你这样乒甲中等实力的选手，对吧？”
武力点头。
“但你低估自己了。”王超道：“你现在确实只是乒甲中等水准，但是我相信，等你入了队，你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成长起来，等到赛季末的时候，你会发现，范老板跟你签合同时定下来的薪水不是高了，而是低了。”
武力又点了点头，但眼睛里的迷惑却半点没有减少。
何敬平在旁插嘴道：“他说的是对的……武力，我在这座基地里看你打了三年球，你三年前的水平跟现在比起来，进步其实非常有限，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自问自答道：“因为在这里你的对手太弱了。”
是的，这里的对手太弱了。
在这座基地里，武力从三年前就已经没了对手，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后来练球的时候，他尽量严格要求自己，能打对手11：0，就绝不打对手11：1，为此，他打哭了很多个陪练，甚至打得这座基地里的所有人都不想当他的陪练。
但这无济于事，对手弱就是对手弱，不是你通过提高自我要求就能解决问题的。
否则，世界乒坛外协会的那些球员们，又何必要羡慕华乒国家队的训练质量呢？
必须要陪练有足够的实力，能把你逼到绝境，给你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才能刺激你突破，完成进化，产生进步。
“所以罗志红对你的培养方式是错的，去年他不让你去黑桃q更是大错特错，只是我懒得说他罢了。”何敬平笑道：“好在现在也不晚，去黑桃q吧，你早该走出去了。”
他依然不觉得武力是什么超天才，但王超想要武力，他这个做老师的，总得帮弟子推波助澜一把。
武力到这时候才算真正确认，王超不是在开玩笑，但他还有最后的担心：“范老板那边……”
“我说了算。”王超笑道：“你就放心好了。”
打完升降级赛之后，从帝都回来的路上，范小凡主动拉着王超聊了很久，话题的中心只有一个：明年的黑桃q还需不需要专门去找一个主教练？
王超的答案是“不需要”。
因为王超自己就是最好的教练。
如果是打T2之前，范小凡或许还会对此有所疑虑，但是T2上的那几场球，却让懂行的范老板看懂了，王超是真的已经具备了成为一个优秀教练的素质。
哪怕他还只有18岁。
哪怕他那几场球被何敬平斥之为“邪道”。
在从帝都回江城市的高铁上，范小凡与王超补签了一份新的教练合同，王超的银行卡里也因此再添一百万的教练年薪。
所以今年黑桃q的选人，本身就是由王超全权负责的，范老板要做的只是签合同和付款。
……
接下来的三天，武力仿佛重新找回了精气神，开始与王超日夜不停的鏖战。
他被足足虐了三天，但无论怎么被虐，始终斗志昂扬，就像是一根永远不会产生范性形变的弹簧，你越是压他，他越要狠狠的弹回来。
而王超也真正感觉到，当自己的力量超过临界值之后，这套双面弧圈球全台进攻打法究竟有多犀利，为何有资格被华乒教练组一致公认为“攻击力天下第一”。
唯有何敬平感受到一丝丝挫败。
他发现自己看走眼了。
他其实是不看好王超招揽武力的，甚至觉得黑桃q未来或许还得再招一名选手。
但他眼睁睁看着武力在王超的高压下，实力开始仿佛吹气一样猛涨。
武力表现出了让人惊叹的适应力。
第一天的时候，他完全挡不住王超的进攻。
第二天他就已经有了些抵挡的雏形。
而到了第三天，王超甚至需要三四板连续进攻才能打死他。
这种进步速度是极其惊人的，几乎相当于是用三天走完了其他选手几个月才能走完的路。
“为什么会这样啊？他不像是悟性这么好的人啊。”何敬平不是好面子的人，他背地里直接请教王超。
“因为他的意志太坚定了。”王超解释道：“其他选手进步慢，是因为在这种完全看不到希望的高压下，他们很快就会崩溃，在崩溃之后，哪怕他们看起来还在训练，但其实已经没有效果了。而武力不一样，他真的就像一架机器，他是永远不会崩溃的，所以，哪怕从清晨练到天黑，他也能保证他的每一个球都是有效练习。您不妨想想，他如果用这种态度把所有的技术全都磨练一遍，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何敬平听得心中隐隐震撼，忍不住道：“那岂非跟孙天龙一样？”
王超笑道：“那是因为龙队的路子本身就并不高明啊，说白了，无非是勤能补拙四个字而已。龙队能成为史上第一人，只是因为这么多年来，真正把这件事情做到极致的，唯有他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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