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凉城东十里铺,韩王攥勺子挖西瓜大口吃得痛快。
吃着吃着,他皱眉望向一旁瓜农:“本王吃你个瓜,你一直看,你是没吃过瓜?”
瓜农在边上站着可馋了,点头道:“王爷,小民真没吃过。”
韩王瞪眼道:“你种瓜的没吃过瓜?”
怎么会这样呢?
韩王吃得没有那么爽了,他看看曹化淳,曹化淳看看他,说:“殿下,要贤良一些,吃东西要给钱。”
“谁说不是呢,本王也不知道他没吃过瓜。”
说罢,韩王看看自己面前半个西瓜,推过去对瓜农道:“来,这半个你尝尝,没事,一会儿曹公公给你钱。”
曹化淳站在一旁,闻言瞪起了眼:“殿下,你见谁出宫办事带银子?”
“嘁,还公公呢,连个银子都没有。”
韩王白了曹化淳一眼,埋头继续吃,吃两口抬头看着瓜农道:“那……赊个瓜吧,看前线打输打赢。”
瓜农不吃,还是可怜巴巴看着韩王。
“不是,你这么看着本王也没有用,前线打了胜仗,本王去借几两银子给你;若打了败仗,嗖……”伴着发音,韩王抬手往北边一指:“败兵就把本王栓树上了。”
“到时曹公公跟我作伴,谁还能给你钱啊?”
曹化淳翻了白眼:“殿下,奴婢还回宫侍奉皇上呢,不跟你作伴!”
韩王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心说你这人连阿谀奉承骗人都不会,也就沾了信王府大伴儿的光,要不然这辈子成不了个人物。
宁州知州周日强站在一旁,看韩王无比轻松的在这连吃瓜带插科打诨,心里急得直跳,一直站在急递铺门口,向东眺望。
铺子外站的人更多,一堆将军中尉,拖家带口朝东望眼欲穿。
所有人都在等待胜负的消息传回来。
周日强听铺子里俩人叨叨得实在烦了,回头从腰间绣如意的钱袋里摸出瓜钱,放到瓜农手里,道:“大王叫你吃,你就吃,别怕。”
瓜农见着钱,千恩万谢,但却并未抱着瓜开吃,只是小心翼翼看向韩王道:“小民想把瓜给娃娃吃,王爷……”
韩王摆摆手,瓜农抱半个瓜倒退出去,他这才一脸不高兴的对周日强道:“周知州你这不对啊,有钱你也该先把钱借给我本王,再由本王给瓜钱啊!”
周日强这会心里哪儿还有心思去想买个瓜的十几文钱,摆手道:“没几个钱,什么借不借的。”
“怎么叫什么借不借的,你懂个屁!”
韩王还急了:“我把瓜钱给他,将来平凉造反,他就会想到我吃瓜给钱,在家好好呆着!你把钱给了算怎么回事,拍拍屁股你走了,啥用没有!”
曹化淳和周日强对视一眼,都愣了好久,曹化淳才摇头道:“韩王殿下若将心术用对地方,会成为大明的贤王啊。”
“嘁!”
韩王翻了个白眼,心说小王懂个屁,小王连吃瓜要给钱都不知道,还不都是大王教的好。
他抬手指天道:“有把刀子悬在头顶,谁都贤了。”
曹化淳对此不置可否,据他所知,有时候就算刀子悬在头顶,很多人也贤不了。
韩王又吃了口瓜,噗噗噗地不停吐子儿,像个豌豆射手。
吐完了子,他看向周日强面色不虞,一股子纨绔子弟的模样:“诶,我们都没钱,你怎么有钱啊?”
“在狮子营挣的。”
周日强理所应当道:“我也没带钱,曹哨长说大帅的儿子过两年该开蒙了,请我写了个小文章。”
“儿,儿子,他婆姨都没有他有儿子?”
韩王磨痧着下巴一脸惊讶,这不得拜个把子?
“在哪呢,我怎么没听他说过?”
“捡的娃娃,在镇原呢。”
韩王遗憾的摇头,太远了。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既能当大哥,还能直接在玄学上拉长自己的寿命,两全其美。
韩王甚至还想跳一段,对他来说世上最高兴的事,就是离开平凉。
离开平凉,活十几年也行。
留在平凉,活几十年也行。
这俩事这辈子多少得搭一个吧?想搭一个,目前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跟刘承宗家大儿拜把子。
这样没准能离开平凉,肯定能多活几年。
年年禄米一万石,什么事都不用干,别说头上辈分乱,高高兴兴把爹换。
不过周日强一盆冷水就泼了下来:“秦王庄垒坝断水,大帅听见废墟娃娃哭,才从其母怀中救出娃娃,这孩子长大啊,跟宗室怕是没完。”
倒是曹化淳,看着韩王和周日强,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他对周日强拱拱手问道:“周知州,我听杨总督说,招安刘将军,要为你保举个四品,爷们就先恭喜周老爷了。”妙书斋
“多谢多谢。”
周日强笑眯眯抱了抱拳,随后才摇头道:“实不相瞒,于刘帅营中久留,周某心中感慨良多,无意再走仕途,打算辞官归乡了。”
“且慢,其实还有个好去处。”
曹化淳对周日强道:“皇上说了,刘承宗可为善,需有人悉心劝导……青海宣慰使司同知,正四品。”
“别吧?”
“别吧!”
前一句是周日强说的,好不容易觉得脱离苦海,一下子要把他扔到青海去,心里头于公于私都不愿意。
于私,回北直隶修书,通过漕河天天能吃到南京的新鲜鲈鱼,那叫什么神仙日子,难道不比跟在刘承宗身边提心吊胆美得多吗?
虽说跟着刘承宗走来走去,从不同与传统文人的角度,看看不一样的事,尤其现在不是反贼了,像一场很有吸引力的大冒险。
但周日强没把握完成皇上的嘱托啊,这刘承宗哪天复叛,北京的皇上够不着刘承宗,还掐不死他在保定的儿子吗?
后一个别吧,是韩王。
曹化淳只是对周日强笑笑,权当没听见他的拒绝,倒是对韩王问道:“殿下以为不妥?”
韩王没觉得不妥,他就是觉得自己这段时间有点忽略周日强,怕周日强跑到青海,在刘承宗那给自己穿小鞋。
但这话能跟别人说么?
他想了想,看向周日强,摇头道:“本王不是阻周先生的官运,只是太辛苦了,这样吧,我听说从前茶马道的商贾去乌斯藏,都会带云南的碗儿糖,每到翻山取糖食用。”
说罢,他对周日强道:“本王给兰州去信一封,让他们多备上,以解先生劳顿之苦。”
周日强一脸蒙圈,我啥时候就答应要进青海了啊!
你们这就给我安排上了?
说着,韩王的眼睛亮了起来,抬手在脑袋边往上一指:“对,也得给大王准备些。”
他在心里补了一句,没准大帅一高兴,就把本王的债务免了!
看得曹化淳很发愁,太祖皇帝的后裔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就在这时,前面王府小厮跑得很急,边跑边叫:“回来啦,回来啦!”
韩王坐不住了,把半个瓜往桌上一撂,嘴里含糊不清差点噎着:“胜仗败仗?”
“胜仗,大胜!”
韩王起身噗噗吐出一串西瓜子,拽从人衣袖抹了把嘴,跑出急递铺,高高跳起,对将军中尉们大喊道:“死不了啦!”
“把纸钱都给本王藏起来……黄土垫道,净水泼街!”
轰然之间,一片大乱,藏纸钱的藏纸钱、藏花圈的藏花圈,写挽联的顺手拿起唢呐小鼓,哭丧棒扔进急递铺,就地端起水盆。
当刘承宗率狮子营返回,一切井然有序。
韩藩的几个郡王、王妃,在韩王的率领下出城十里,左右各举两面大纛,敲打锣鼓喧天,左书卫藩出征、右书旗开得胜,将军中尉各携家眷,牵羊备酒夹道相迎。
韩王欢喜得像脸上开了花,在前抢过缰绳,口口声声:“小王就知道大王出征必胜!”
刘承宗在马背上搜寻杨鼎瑞的身影,问道:“先生,韩王殿下真知道我能赢?”
杨鼎瑞笑眯眯点着头:“知道一半吧。”
刘承宗答谢过藩国宗室的盛情,没急着回城,同韩王商议买坟地的事。
回城后曹耀带伤上阵,做了一顿陕西正宗河南驴肉火烧。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做过最贵的驴肉火烧,四个驴肉火烧,换了韩王二百亩坟地。
本来要一百亩就够,但韩王说怕阵亡军士睡着挤,一定要给二百亩。
后来刘承宗才发现,这位韩王老爷其实连一百亩地有多大都不知道。
因为怕将来再造反,别人把自己阵亡士兵的坟扒了,所以坟地由韩王挑选了个绝不会被刨的地方。
在平凉城东边的九顶梅花山,那葬着两个朝代的两位韩王和一位皇帝,算是风水宝地。
两位韩王分别是明朝韩藩的韩恭王,金国马球天下第一的韩王完颜亨跟他儿子完颜羊蹄。
还有中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金国末代皇帝完颜承麟。
完颜亨本来是芮王,死于海陵王叛乱,家眷把他和羊蹄的尸骨带到有金兀术旧部的安定埋葬,七年后平反,进封韩王。
七十年后的蔡州城,蒙宋联军兵临城下,城中皇帝完颜守绪不愿做亡国之君,传位给完颜亨的孙子完颜承麟,登基大典还没办完,城就破了。
溃兵带着完颜承麟的尸骨逃到安定,也埋在这。
刘承宗觉得这地方挺好,热闹,要皇帝有皇帝、要王爷有王爷,没事还能打打马球,不会寂寞。
葬礼上,他对韩王问道:“回头你也埋这吧?挺好的地方,热闹。”
“我才不埋,下去我他妈打得过谁啊?”韩王但凡性命无虞,说话就没个好脸儿了:“净剩挨欺负了。”
这边正给阵亡士兵办葬礼,东边塘兵传信,又来了一支兵马入驻泾川,是从宁州过来的,就三五百人。
这支部队乖巧得多,驻扎在泾川城下就不动了,叫当地百姓来给塘骑传话,说是三边总督杨鹤的人,不是来打仗的,不要动手。
后来将领自己过来了,报名说叫左光先。
刘承宗知道这人,就叫他过来。
他们离开鱼河堡那年,左光先还在宣府当军官呢,被巡抚岳和声要到延绥镇当火器教练。
不过还没轮着教鱼河堡,刘承宗跟兄长就被放出来了。
左光先过来尴尬坏了,远远看见这边正办葬礼,暗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谁出征带钱啊,他是随礼不随礼啊?
反正厚着脸皮就过来了,过来也有点直不起腰的劲头。
这葬礼排场太吓人了,军队就不说了,一大堆王爷都得靠后站,左光先非常有自知之明的站在队伍末尾,跟着送葬。
他跟了半天,刘承宗在前头纳闷儿呢,问左右道:“不是说左光先过来么,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来?”
韩王道:“早来了,刚才几个奉国中尉在前头鞠躬,中间夹了个不认识的,应该就是他。”
让刘承宗哭笑不得:“你去找找吧,奉国中尉我也不认识。”
果然这事还是得让懂行的干,韩王过去看了一圈问都没问,就很准确的把混在队伍里的左光先揪出来了。
搁在从前,哪怕贺人龙当面,左光先说话都不会把姿态放低,但如今形式不同,他先行了礼,这才问道:“刘将军,官职印信,都有了吧?”
“有了,我大哥还没过来呢,什么事?”
左光先道:“总督派我过来给将军开路断后,要没别的事,就尽快启程吧,将军兄长的官职,不行就路上再授,抓紧上任。”
曹化淳不乐意了:“怎么叫路上再授,难不成还想让咱爷们跟着跑到西宁去?”
“哎哟,公公。”左光先谁都不敢得罪,陪着笑脸道:“下将没这意思,杨总督想让刘将军尽快上任,以免地方事多。”
其实意思很明确,就是让刘承宗赶紧滚蛋,别在地方再打仗了。
曹化淳哼出一声:“等着吧,等刘将军大哥过来,授了官职就启程。”
“你们呐,就不知道跟武将好好说话,是不是,左将军?”
刘承宗心说杨鹤的主意不错,带着皇帝大伴儿去西宁,对他们恐吓西宁卫官员与地方土官有好处没坏处。
他笑眯眯地对左光先问了一声,转头道:“那就走吧,曹公公,去西宁一起转一圈,韩王去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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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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