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莫视,他却视为温馨,能与她坐在一起,便是不说话,也是好的。
当然与她说话更好,虽然她老是呛得他无从开口,他甚至觉得好笑,他堂堂一国之君,何时这般低声下气了,不过,这让他感到非常新奇,爱一个人,将那人捧在手心里,就是这样吧,暖暖的,
痒痒的。
这般相安无事近一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
“大王,到了。”
外面是斗丹的声音。
熊赀放入下竹简,桃夭却是一愣,到了,是息侯的居所吗?
熊赀挑起帘子,先下了车,转过身朝她伸出手,桃夭依旧没有相扶,这时玉瓒的声音传来,“公主。”
玉瓒出现在车前,桃夭朝她点点头,玉瓒立即上前扶着主子的手臂。
这一幕让大家见了都觉得尴尬。
斗丹撇了撇嘴,鬻拳低下了头,叶姑退在一侧,赵升立即上前打着圆场,“夫人,这便是息侯的住所了。”
桃夭抬头望去,是一间还算精致的小院,她心里松了口气,幸得不是杂乱的房屋,他倒也没有亏了他。
桃夭看向熊赀,熊赀笑道,“你进去吧,我便不去了,我在车上等你。”
众人都很惊讶,大王只让她一人前往。
桃夭心中诧异,并不感激他,大步朝小院而去。
待她主仆三人走远了,赵升问来,“大王为何不去?”
熊赀看他一眼,“她对息侯没有男女之情,寡人去做甚?”言毕,转身上了马车。
赵升暗忖,主子真是大度呀。
事隔两月,桃夭终于见到了息侯。
两人默视一番,最后息侯上前两步紧紧抓住桃夭的手,自责的哭泣起来。
桃夭也是悲伤不己,“君上……”她低唤一声,说不出话来。
“不要怪我,不要怪我。”息侯喃喃道。
司宫与玉瓒也拭着泪水,叶姑侯在屋外,并没有跟着进来。
二人哭了一阵,手拉着手坐下,又将对方打量一番。
“夫人可好?”
“君上瘦了。”
二人又同时开口,好像患难的朋友。
二人同共经历了历史变革,其关系早己超越了所谓的夫妻之情。
桃夭也曾问过自己,怪息侯吗?可是她责怪不起来。
息侯一阵咳嗽,桃夭赶紧拍着他的背,目光却落在司宫身上,司宫道,“息国灭了,君上大病一场,身子便是这样了。”
桃夭心疼道,“君上要好好保重。”
息侯挥了挥手,“我这身子,死一百次也不足以谢罪呀。”
“君上。”桃夭紧紧握住他的手,“君上相信我吗?”
“嗯?”
桃夭四下看了看,没有外人,便凑近息侯耳边,“熊赀将息地做为我的封地。”
什么?息侯大感惊讶,“这……”
“所以,我们还有机会。”
息侯脸色大变,“夫人想做什么?”
桃夭神色凝重,“国可灭,也可复,不是吗?”
息侯“啊”的一声……
这厢,熊赀拿着竹简,看不进一个字,“赵升,桃夭进去多少时辰了。”
赵升回答,“不及一刻。”
“嗯。”
又过了片刻,熊赀再问,赵升回答,“刚一刻。”
第三次,熊赀还未开口,赵升立即答道,“不足一柱香的时间。”
熊赀看着他,突然就笑了,赵升跟着笑了。
“大王还是担心呢。”
熊赀哼了一声,“看着自己的妻子与别的男子相处……”
“大王可大度呢。”
熊赀瞪了他一眼,“寡人不是大度,是相信她。”
赵升嘿嘿两声,没有说话,暗忖,是故作大度吧。
片刻,熊赀又突然说来,“那丫头,寡人甚喜。”
赵升感到意外,虽然他明白主子的心思,但听主子这般直白说来,还是头一次,想必是心里爱极了。
“主子以前便喜欢她。”
“胡言,那时候,寡人对她是……寡人若对她有非份之想,成什么了?”
“如此说来,大王现在对那丫头有了非份之想?”
熊赀一窒,看着他列嘴一笑,“也只有你敢这般与寡人说话。”
赵升赶紧道,“那也是大王允许老奴这般说的。”
熊赀摇了摇头,一手放在几案上,轻轻的叩着,“只是她对寡人,她心里还想着蔡季。”
赵升不以为然,“丫头年纪还小,看着有点才气,又长得好看的男子难免有些心动,以后她与大王相处久了,便会明白,大王比蔡季强上不止一倍。”
熊赀点了点头,“寡人也这么认为。”过了片刻,“你觉得寡人老了吗?”
“啊?”赵升惊讶,大王还不到而立之年。
“寡人比起蔡季,谁更好看?”
赵升一手捂着嘴,嘿嘿直笑,“自是大王好看。”
息侯听了桃夭的话,愣着出神。
桃夭道,“虽然困难,但不是没有机会,便是不能复国,也绝不能让熊赀好过,灭国之恨,君上可忍?”
“自是不能忍。”息侯喃喃道,“不能让熊赀好过……如此,我也可以向先祖有所交待了。”
可是,他此刻再也没有这番心了。
他愣愣的抬起头,突然很是羡慕她,在任何困境下,她都能坚强起来,都能反抗,绝不认输,而他呢。他只觉得眼前是片黑暗,没有未来,熊赀给了他最至命的打击,他一心等着死亡的到来。
息侯嚅嚅唇,“若是失败了……”
桃夭扬唇一笑,“失败了,也无非是一条命而己,人活在这世上,不能如此茫然无所做为,都说楚人是虎狼,楚军不可战胜,我却不信了,其实楚国与诸国一样,各种争斗从不会停止,只要能掌握机会。”
桃夭眼神一狠,“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息侯看着她,从她眼中看到仇恨,看到愤怒,还有孤注一掷的决心。
“夫人为何还要对我这么好?为何还要相助息国?那封休书……”
“我知道,是熊赀逼你写的。”
息侯心中汗颜,其实他是为了保住息祀啊。
“夫人,大王在问何时可以回去。”
这时外面响起叶姑的声音,二人再次看着彼此,知道离别来临,皆有些不舍,下一次,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息侯再次握住桃夭的手,“夫人……”
桃夭也落下泪来,“君上,记住我的话,好好保重身子。”
息侯下意识的点点头,桃夭抽回手,拭了拭泪水,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缓缓起身,再看了息侯一眼,转身离去。
她的脚步十分沉重,再次感到身上的压力。
她来到院外,没有想到熊赀会站在门口等她,她步子一顿,熊赀拿出帛帕,他竟然看出她哭过?
“我自己有。”
她错身而过,先上了马车。
熊赀被拒绝惯了,将帛帕收入怀里。
返程路上,桃夭心思重重,脑子里是息侯颓废的神色,是息侯柔弱的身子,是息侯绝望的目光……
“早知你这么难过,便不让你来见他。”熊赀说来。
桃夭心里一个咯噔,“我没有难过。”
熊赀不信她的话。
“我知道你是重情之人,对息侯如此,对蔡季想必更难以忘怀。”
这人总爱提及蔡季,桃夭不愿意,她想驳他两句,但想到自己还有话要问,于是忍了下来。
过了片刻,“我什么时侯再能见息侯?”顿了顿,软了语气,“我的意思,他身子不好,我想经常来看他。”
熊赀认真的看着她,她又低下头,看不清什么情绪。
“可是,你己经嫁给我了,你觉得常来看他合适吗?”
桃夭有些烦燥,忍了忍,“虽然不是夫妻……但也是朋友,你可以派人跟着我,或监视我。”
“可你见了他并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桃夭辩解,“只是多有感触。”
熊赀点点头,“感触是有,但看到他的处境,更多是憎恨吧。”
桃夭一惊,生怕他猜到什么,硬生生的说来,“没有。”
熊赀知道她说荒,皱了皱眉,“此事容后再言。”见他因别的男子而难过,他心里只会更加难受。
桃夭咬着唇,不再理会。
与熊赀相久多了,或多或少会知晓他的脾气,他看着温温和和的,其实也是固执的主,有些事触到他的底线,他会毫不犹豫的拒绝,难道自己刚才所提触到了他的底线?
他怕她与息侯还有什么合盟?
是了,一个是亡国之君的确让人忌惮。
他心思慎密,知道什么该为,什么不该为。
每一次,她言语讽刺,他都能忍下,显然是没有激怒他,或在他眼里是微不足道的。
桃夭暗忖,这样的人,不易挑起怒火,不易受他人影响,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决定,以后与他周旋,是必要小心应付了。
桃夭想着不免多看他两眼,他的不动声色,与蔡季相同,不,不同,蔡季,她能明白他,而熊赀却不能。
比如,蔡季生气了,会好一阵不理她,而他不一样,她掌握不到他的情绪,无法应对,如现在他拉起她的手,突然问来,“想下棋吗?”
适才还谈到息侯,瞬间便转移了话题。
“公子从说你棋艺精湛,回程之路还有好一会儿,不如我们下下棋打发时间。”
言毕,从书架上取出一个棋盘。
桃夭却也吐出一口浊气,如此也好,不然面对他,实在无话可说,也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心思。妙书斋
她点了点头,熊赀将棋盘摆上,让她选子。
她选了黑色,代表深沉。
熊赀示意她先行,桃夭也不客气,先落下一子。
这般,二人在棋盘上对弈起来,都说棋如人生,棋如人心,桃夭终是忍耐不住,步步紧逼,大开杀路,就如她此刻的心情,满腔愤恨。
熊赀不时抬头看她,步步退让,与之周旋。
待他输了一子,她便会露出嘲笑,瞟他一眼,他只淡笑不语。
然而,不管她如何布局,终是落后一两步。
她越觉心乱,三盘下来,她全是败局。
“下棋最忌心情浮燥,看样子,你见了息侯,对我恨意更深了,你说我还会让你再见他吗?”
桃夭这才反应过来,他借棋来拭探于她,他在观察她。
心中警声大作,她缓缓低下头,在他面前,自己不堪一击。
她没有否认,她知道,越否认,以后见息侯更困难了。
他又笑了笑,将棋盘收好,“等你何时不再怨我了,我会让你再来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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