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程巡长手中拿着保温杯,进入会议室。
他扫了一眼,正要找位子。
“千帆,这里。”袁开洲招手,热情的喊道。
程千帆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露出笑容走过去,“袁兄,身体好些了?”
袁开洲近些天得了伤风,好几天没来巡捕房了。
“好了。”袁开洲笑呵呵说道,“打了几天针,没得卵用,请了同涵春的方子,服了两剂药,嘿,好了!”
“那感情好。”程千帆笑着说道,“老祖宗留下的东西,端地是有用。”
“这话我爱听。”袁开洲递给程千帆一支烟,“咱们中国人,还得看中医,那些洋妞可以玩玩,洋大夫,不行。”
程千帆朝着袁开洲竖起大拇指,“老当益壮。”
此人有两房姨太太,其中二姨太是一个白俄女子,据说还有一个情人赫然是一个英吉利寡妇,在上海滩,袁开洲袁巡长的桃色新闻也是频频见诸报道。
袁开洲同另外一个频频爆出桃色新闻、并且也曾经爆出过‘大战大洋马、为国争光’之小道消息的小程巡长一起,此二人被坊间誉为巡捕房桃色界的卧龙凤雏。
……
“金副总来了。”程千帆看向会议室门口,露出惊奇之色,“席能阁下也来了。”
刚才还在热络朝天的会议室,顿时安静下来。
金克木坐在主座。
席能以及其翻译修肱燊坐在一旁列席会议。
“覃总呢?”程千帆露出惊奇之色,小声问袁开洲。
“许是有事请假了吧。”袁开洲随口说道,目光盯着主座,眼神闪烁。
程千帆没有再说话。
他的心中思绪萦绕。
他与袁开洲素来没有什么交情,只是见面打招呼的点头之交。
这袁某人今日却突然主动对他热络起来,不由得他不深思此事。
此外,看到覃德泰没有来,金克木坐在主座,便是程千帆也要装的‘惊讶’样子,但是,袁开洲面色平静:
要么是此人不在意、不关心。
要么是此人早有预料。
国人对于座次的安排非常重视,即便是覃德泰没有来,金克木也要避嫌,不能直接坐主座,最起码椅子要稍稍朝着边上挪一挪,以兹避嫌。
现在,金克木直接坐在主座,这样的重要细节,袁开洲不可能看不出来,也不可能不关心的。
那么,只能说明一点,这位袁巡长早有预料。
问题来了,袁开洲如何提前得知此变化的?
程千帆的嘴角扬起一抹笑容,有意思了。
……
中央巡捕房召开了巡长、副巡长紧急会议。
会议由副总巡长金克木主持。
会议开始前,政治处查缉班班长席能阁下的翻译修肱燊先生宣读了法租界巡捕房警监费格逊阁下的命令:
总巡长覃德泰有要务,暂时离开上海几天,在此期间,中央巡捕房的工作由副总巡长金克木暂时代为署理。
这个临时人事任命来得太突然了,现场诸人形色各异,心中暗自揣测、盘算。
程千帆内心殊为惊讶,仅仅不到两天的时间,金克木便取得了突破进展,尽管只是代为署理总巡长职务,但是,此系法租界巡捕房总警监费格逊的人事任命,说明是得到了费格逊的认可的。
如无特殊情况,基本上预示着金克木将拿下总巡长的位子了。
程千帆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老师修肱燊的身上,直觉告诉他,这件事背后修肱燊出力良多。
会议通报了昨日在逸园跑狗场的枪击案件。
以及昨日夜间发生在公共租界的交火事件。
严令各巡长务必严控各辖区,缉拿不法分子,对于造谣生事者,严惩不贷,全力维持市面稳定。
席能并未讲话,从始至终阴沉着脸。
“千帆,一会来我办公室一趟。”散会后,修肱燊喊住了程千帆,随口说道。
“是,老师。”程千帆连忙恭敬答应。
……
程千帆净手。
娴熟的帮助修肱燊泡茶。
“老师,覃总?”程千帆问道。
“我就知道你小子会问这件事,干脆将你叫来。”修肱燊微笑说。
程千帆将红木制成的木勺舀上茶叶放进盖碗,用旁边壶中烧开的水淋过,蒸汽携带着茶香袅袅上升。
“令老师费心了。”程千帆写意的倒茶,一枚枚芽叶缓缓潜沉至杯底,再渐渐浮出,顺着水流的方向摇曳飘送,入眼,令人未曾入口已然满是春色。
“覃总巡长恐无法任事了,此后中央巡捕房是老金的天下了。”修肱燊接过茶盅,放在桌子上,轻声说道。
“太突然了!覃总可是身体不适?我曾听郝晓伟提及说覃总身体不太爽利,竟严重到如此地步?””程千帆微微皱眉,
……
修肱燊轻轻押了一口茶,似笑非笑的看着程千帆。
他掌握的情况是,日本人对党务调查处动手的消息是特务处上海方面向武汉汇报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和程千帆脱不开关系,这小子装的倒是挺像。
程千帆表情不变。
反正我就是不知道。
“此间情况,不必深究。”修肱燊满意的点点头,微笑说,“覃德泰离开是必然之势,金克木此前找到我,言说了一些隐秘之事,并且表态有意谋取总巡长一职,兹事体大,我帮他与席能牵了线。”
停顿片刻,修肱燊看着年轻的晚辈,“此事,你怎么看?”
“金头是巡捕房老人了,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都是翘楚之辈,且金头与我关系尚可。”程千帆沉吟片刻,“不过,事发突然,兹事体大,还需要慢慢观察一番。”
“日本人占领了上海,强敌环伺,巡捕房的风便不大对劲了。”修肱燊沉声说,“租界是法国人的租界,法国人也希望看到一个对待日本人态度强硬的总巡长,他上台,除了日本人不太满意之外,其他各方面应该都是乐于见到的。”
听到修肱燊意有所指的话,程千帆点点头,“侄儿明白了。”
……
离开修肱燊的办公室,程千帆面色平静,心中已经有了盘算。
修肱燊告诉他这件事,实则并非征求他的意见,他一个巡长,也挨不上高层的动荡变幻。
实际上,修肱燊是通过他向戴春风传达信息:金克木是对日态度强硬派,他当上中央巡捕房总巡长一职,对于抗战大局是有利的。
此外,此间还有一层意思,修肱燊以及其背后的势力,是支持金克木出任总巡长的。
不然的话,修肱燊是不会为金克木与席能,乃至是与费格逊之间牵线的。
程千帆一直捉摸不定修肱燊的真实身份。
修肱燊是国府的人,这应该没错。
不过,修肱燊应该不是党务调查处的人。
两年前,他从杭州受训回沪上,余平安让他带给修肱燊一套翁隆盛的茶叶,可见两人是相熟的,他便有所猜测。
现在,修肱燊通过他来联系戴春风,则进一步说明修肱燊也并非特务处的人,但是,应该和特务处有一些瓜葛,或者是是默契合作?
小程巡长在捕厅晃悠了一会,安排手下加强街面上的巡逻。
随后又回到办公室喝茶看报。
临近中午的时候,程千帆换了便装,又交代了手下一番,施施然离开了巡捕房。
……
在金神父路的三味亨要了豆花猪脚的包饭带走。
收了老板范老三的孝敬,在范老三谦恭的‘挽留’声中,小程巡长溜溜达达来到了周茹的住处。
他警惕的打量了一下四周,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了走路的声音。
“谁啊。”周茹问。
“是我。”
门开了。
两人对视一眼,周茹将一个铝饭盒递给程千帆。
“茶叶蛋,刚煮好的。”周茹露出惊喜的笑容,宛如小情人看见‘奸夫’。
程千帆拎着铝饭盒离开。
周茹关上门,手掌一翻,露出了掌心的字条,面容一肃。
闩好门。
来到里屋,取出电台,向武汉特务处总部发报。
……
小程巡长拎着铝饭盒,溜溜达达往回赶。
他信步走到巡捕房附近的烟杂店买香烟。
一名力工正在卸货。
两人对视了一眼。
程千帆拆开香烟,摸出打火机点燃,美滋滋的吸了一口。
力工搬着一筐水果从他身边经过,无意间撞了他一下。
“咛只瘪三,找死啊!”小程巡长大怒,就要一巴掌打过去。
力工吓坏了,忙不迭的道歉。
烟杂店的老板见状,连忙过来赔礼道歉、说好话。
小程巡长哼了一声,又骂了两句离开了。
力工被烟杂店老板训了一顿,卸完货,骑着倒骑驴离开,到了一个僻静处,展开手中的纸条,看了一眼,脸色微变,骑着倒骑驴回到仓库,拿起电话拨打出去。
“课长,琥珀有紧急情况,请求向您当面汇报。”
琥珀,是‘宫崎健太郎’在特高课的代号。
……
武汉。
湖北省保卫处第四科。
戴春风心情不错,正在饮茶。
留声机里放着‘金嗓子’的歌曲。
成功制裁汉奸邹凤奇。
此事报上去后,校长大喜,夸赞特务处干得漂亮,锄奸有功。
特别是闻讯上海特情组所部行动人员主动袭击了日军军马场,毙伤日寇两百余人,校长更是惊喜交加,可谓是‘龙颜大悦’,对戴春风和特务处很是夸赞了一番。妙书斋
“程千帆这小子还真是福将啊。”戴春风心中欣喜。
福建那件事虽然特务处的责任不大,但是,特务处数年工作成果毁于一旦,总归是有些灰头土脸,戴春风也被校长训了一通。
转过来,程千帆就给他来了个双喜临门,令他在老头子面前挽回了面子。
……
就在此时,齐伍敲门而入。
“处座,‘青鸟’来电。”齐伍将电文双手呈上,说道。
“哦?”戴春风轻笑一声接过,“这小子又有什么好消息?”
他入目看:
武汉戴处座钧鉴。
覃德泰身份疑似暴露,今日未出现,暂不知晓其下落,修(肱燊)透露,法租界方面已经决议由金克木代理中央区总巡长一职,如无意外,不日即可转正。
日方频频施压,意图染指租界,而金克木素来对日态度强硬,此乃法方极为看重之因素。
中央区之变化,修(肱燊)料判对我抗日大局应是利好。
此人似是知晓我之身份,以我传讯与处座,此情况应如何处置?
希盼处座之回复,急切,急切!
阅罢电文,戴春风欣喜不已,起身说道,“一日三喜,这小子,妙极了!”
此前覃德泰以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副区长的身份担任中央区巡捕房总巡长一职,此也是国府之人。
但是,鉴于特务处和党务调查处之间的恶劣关系,覃德泰实则是被戴春风视为眼中钉的。
此外,党务调查处专司缉拿红党,对抗战方面并无多少贡献,更难对特务处在上海的抗日大业有所帮助,双方甚至暗中争斗,自然更为戴春风所厌恶。
这并非说特务处不暗中对付红党了,若是发现红党,特务处自然是绝对不会放过,只是以抗战大局来讲,他们目前更多的精力是放在日本人身上的。
此外,最重要的是,此前覃德泰隐瞒其身份,面对戴春风的拉拢假作亲近之意,后来从程千帆的情报得之覃德泰的真实身份,这令戴春风羞怒不已,更想到自己如同小丑一般被覃德泰诓骗,而薛应甑可能在背后笑的合不拢嘴,戴春风将此事视为奇耻大辱。
这也是在薛应甑方面一直联系不上陷在上海的覃德泰,戴春风明明可以在不动用程千帆的情况下、安排上海站方面向覃德泰示警,却一直按兵不动,眼睁睁的看着党务调查处上海区糜烂不堪的根本原因。
现在,覃德泰倒下,戴春风自然高兴异常,这也是他坐视党务调查处上海区陷落的目的。
此外,对日态度强硬的金克木上台,这对于特务处在上海的抗日大环境也是利好。
“处座,此乃四喜临门啊。”齐伍笑着说道。
戴春风微微颔首,嘴角上扬,心情相当不错。
就在此时,毛瞬急匆匆而来,“处座,委座手令。”
……
上海。
程千帆看着手中的电文,神舞飞扬,眼神中闪烁着得意和骄傲的光芒。
“戴科长,转上海特情组肖勉少校。
此次华德路军马场之战斗,毙伤日寇两百余,实为我国军上下矢志抗日之典范,正我全体官兵杀敌报国成功成仁完成革命之职责,用慰我国父及阵亡先烈在天之灵之英勇之气,可歌可敬!
殊堪奖慰。
此大捷、大功,肖少校勉,晋中校铨叙衔,奖三千法币,所部官兵英勇事迹详情上报,不吝嘉奖。
常凯申,此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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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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