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点头道：“范公子放心，奴婢好歹也是做了十几年管家婆，什么时候该明白，什么时候该糊涂，自己心里有数。”
“我知道的。这事你们自己保密就好。至于这边的口供，事涉相府……”
婆子道：“六小那里还不知道那混蛋给她送毒药的事。多亏范公子之前跟少爵主说过防范身边人的事，在小身边安排了高手，那毒药已经截下了。小现在身子不好，如果这消息被她知道，奴婢怕……”
说着话，范进的手在她脸上摸了把，“皮肤真好，可惜了，你的发落我不管，让大小发落你吧。把人先押下去，不要为难她。至于将来怎么置，请大小做主。六小那里……”
范进冷笑道：“你看起来聪明，实际却糊涂。其实你应该想到，如果他真的是看中你，就会和你带着金银逃之夭夭，到乡下买块田，也能过好日子。可是他的心太高了，想要做人上之人。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在意你个小丫鬟？他所给的承诺，无非是镜中月水中花，永远不会兑现。为了这个虚假承诺就做这种事，你蠢的无可救药！”
她骄傲地抬起头看着范进与那婆子，“人不淑，是老天不保佑，我认命了。魏公子答应过要给我个名分，让我也做主人，让张氏见了我要称妹妹，再不能支使我做什么。虽然现在知道是假话，但是就算想想这个景，我也心满意足。只要能看着那女人亲事劳作，我就心满意足。现在既然事败，我也没什么可说的，随你们发落好了。”
春香点头道：“没错！我们都是苦出身，所以他不会看不起我。但最重要的是，张舜卿不喜欢他，嫁给他定会难过，即便我可能过的也不好，但只要能看着高高在上的大小被人踩在脚下，每天要挨打受骂，给丈夫煮饭洗衣，也去做下人的活计，我就心满意足。看她痛不生的模样，我就欢喜的不得了！”
“先别说王法，先说她吧。所以你后来，选了魏永年。我猜猜看，因为你们……都是苦出身？”
范进咳嗽了几声，那婆子也拍着桌子骂道：“贱婢！你简直是反了！这样的人不好好管教，就没了王法！”
“人说陪嫁丫鬟，仿佛丫头随着小嫁就是天经地义，如果我就乖乖做个好丫鬟，小嫁人我跟着嫁掉，然后等着她身体不方便时，让我去侍奉姑爷，生的孩子只能喊我娘，却要喊小做亲娘。这样辈子活着与死了有什么区别？无非高兴了赏块饼，不高兴了就打顿，连名字都可以随便换掉，这样的生活我不想要，也不喜欢！我要选个自己看中的男子，让他做张氏的丈夫，将来与张氏平起平坐才行。所以，刘公子是最早出局的个，我根本不想小嫁给他。以刘堪之的子，小嫁过去，他多半连我的名字都不会记住，更别说好日子。我曾经以为范公子你是最理想的个。你相貌好，有钱，有才，如果嫁给你，也许会很快乐，所以我为你制造机会，想要你和小做成对。可是后来发现，你虽然会摸我的手，却也和那些人样，只把我当做接近张舜卿的通道而已。你们成了亲，我依旧是个下人，你们夫唱随神仙眷属，我呢？不还是个下人！所以我决定了，要找个她最看不起的男子做她相公，让她挨打受骂，每天郁郁欢，最好是以泪洗面，那样我才欢喜……”妙书斋
“橘子洲，张舜卿自己留下与你谈说爱，却让我李代桃僵去冒充她，可知害我被公子骂了多久，事后你们谁来安w过我？谁不是觉得做丫鬟的替小挨骂是极寻常的事？你们去花庄要带着我，去幽兰馆也要带着我，凭什么？我也是人，我也怕死啊。她张舜卿与徐六有交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陪着她进去，看那个天花病人，她有天花的！我的命是我自己的，凭什么由你们做决定啊！什么主仆如妹，这种话我不会信，堂堂相府千金，几时把我当成过妹，无非是把我当只漂亮的鸟，或是件好看的衣服，会很爱惜，但不会真的为我出头。她给我吃穿，可那是我拼死拼活换来的。她可以夏赏百花冬日观雪，我就要从早做到晚，忙个不停。从日三餐到她身上的衣服，哪样少了我来操持？除了这些，我还要听她说笑话讲故事，听她讲那些她有兴趣的事，然后装出自己也很感兴趣的样子奉承她。我们穷人关心的事，和她是不同的，她凭什么要我喜欢她喜欢的东西啊！”
“你们都只把我当成件会走会说话的家具，不曾把我当个人。小出阁，我就要做陪嫁，她心好就让我陪姑爷，心不好就把我指给小厮奴仆，也不管我是否喜欢，总之没得选。你们都只把我当成是小的件附属品，谁曾考虑过我到底喜欢不喜欢？”
“我是个丫鬟没错，但我也是个人！可从张舜卿到你，你们谁把我当过人看！”春香知必死，索豁了出去，声音反倒高了起来。
范进笑了笑，没做答复，心里却暗自嘀咕：如果不是怕舜卿那里吃醋，我早把你推了，也就轮不到魏永年下手。这先下手的为强，后下手的遭殃，这次却是自己被别人抢了先机。
春香冷笑道：“我本以为我们之间……是同为天涯落人的互相怜惜，不想却痴心错付。不过你也不必幸灾乐祸，你们男人就没个好东西。你在船上送我花露时，难道不曾趁机摸我的手？”
范进点头道：“怪不得呢。这魏永年我倒小看他了，以为是个书呆子，不想倒是通引小先睡丫鬟的，倒是小看他了。”
“幽兰馆的那次。你们在里面等人，让我自己回家，我害怕不敢回去，却到出来吐酒的魏公子。我扶他回住，其实他住的地方离幽兰馆很近，到了那里他就抱住我……就是那样了。”
范进迈着步子走到春香面前，伸手端起了她的下巴，打量几眼道：“春香，平时看你挺聪明的，没想到比猪都笨。把自己的清白给了个穷秀才，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这家伙穷也就算了，转过头来还想杀你。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触？是不是悲痛绝，痛不生啊？说说看，你们什么时候在起的？”
这婆子其实对范进摸进花庄而且直接潜入女庄的行为也颇为不满，但是这件事是对方揭露的，没有范进，现在还不知道要恶化到什么地步，自然要给足他面子。再说接下来不管是追究责任还是论功推过，都少不了与张氏以及与己主家交涉，自己的命其实就捏在范进手里，哪里得罪的起，万事都由他做主。
“自然是好的，范公子想怎么问，就怎么问。老奴不敢多口。”
范进摆手道：“大娘，让我问她几句可好？”
那人阴森森道：“春香姑娘，平日看你很老实的，没想到你居然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大家这么了，很多骗人的话没必要对你说，你也是大宅门的人，知道这样的事是个什么下场。多余的话我不说，就只句，你是愿意只受刀之苦，还是愿意让我的人费些力气，让你受点零碎罪过再死。”
春香被范进打晕，受的伤并不重，盆冷水，就已经醒过来。看着面前那些充满恶意的刑具，她的脸苍白，显然心中甚为恐惧。
这也不能怪这人，任谁睡得好好的被人叫醒，然后告诉他就在睡觉时，已经在森罗殿转了圈，心都不会比这个人好到哪里去。她虽然是魏公的管家婆，亦是沐夫人从老家带来的亲信，但若是管辖下出了这么大纰漏，导致张江陵女儿在自己治下受辱，那便是有十条命都不够死。
另间房间里，火盆、烙铁、铁镣、皮鞭等物件字摆开，杀气腾腾。满面麻子的中年人揉着睡眼，把桌子拍的山响，平日里本就面目可憎的人，此时简直成了恶鬼罗刹。
“大小放心，奴婢记下了。”
和范兄这样的聪明人在起，万事果然省心。心松，点头道：“麻烦你给范公子送个信，让他先不要忙着交人，等到有了口供拿来给我看看，我好歹也要知道，哪里对不住这个丫头，让她这么对我。我再睡会，等天亮，麻烦您把我叫起来。”
女贼？张舜卿想了想，却忍不住笑了出来。范兄果然想的周全，为了自己的名誉着想，故意把魏永年说成是女贼。反正他确实穿的是女装，这说法也可以糊弄人。虽然这事瞒不了知道的，但是骗骗普通人足够用了，总好过满城风雨。
“回大小的话，那贱人已经送去管事那里了，现在正由范公子和这庄上几位大娘审着。等审出口供来，就交公府。真没想到，那贱人胆子真大，还敢了个女贼进来东西，简直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多亏范公子在庄外把人拿住，送进来置，要不然我们公爷可是不会答应。”
“不要你管！”低声呵斥了句，将那人吓得连忙着赔罪，她四下看了看，犹豫着问道：“你们谁看到……我的丫头了？春香。”
人挣扎着想要坐起，旁名中年人连忙来搀扶道：“大小，您有什么吩咐只管开口，奴婢们去办，千万不要乱动。您受了伤，伤口虽然不深，但是也要防着它迸开。”
如恶魔般的魏永年，女侠风采的范进，以及那近似于告白的握，两人到了这步，彼此都应该明白对方的心意。可是现在人却不见了踪迹，仿佛发生的切都只是场梦。
张舜卿醒来时，依旧还是在花庄自己那张上，四周已经多了十几个婆子使女伺候。放眼放去，都是些生面孔全都不认识。在片问候声中，她的目光四顾，却找不到自己想要找的人，心再次焦急起来。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忽然，她整个身子向下滑，朝着范进的怀中倒去。双目紧闭，人已经失去意识。今天天她经历的事太多，眼下把自己交到了足以信任的人手上，她便可以放心休息了。
“听说出了天花的人会变成麻子，如果是那样，将来我怕是还不如退漂亮，这下你吃亏了。范兄记住，张不修那名字是骗人的，小妹名叫张舜卿，尧舜之舜，公卿之卿，这是小妹的名字，除了兄长和刘兄外，你是唯知道这个名字的男人，也是最后个。”
两人离得近，才发现，范进不但穿了身女子装束，脸上还擦了粉，用了胭脂，戏做足了全。她长叹声道：
“这还用说？如果我怕的话就不来了，进庄子和给你b扎，危险其实差不多的。你看看我现在这样子……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会搞成这样么？我又不是很喜欢女装的那种人……”
范进连忙撕下裙角帮着b扎，张氏问道：“小妹可能得了天花，范兄就不怕感染？”
摇头道：“还能如何？就是找个机会，拿刀刺死他了。现在总算用不上了。”她的手微微松，块不知何时捏在手中的瓷片落地，掌心却已经被割的血肉模糊。
“不然，谈笑间令强敌讧，这份手段，便是男儿也多有不及，红颜之中，当以贤妹手段第。我赶到的时候，正好听到你让魏永年杀了春香，这手计谋用的漂亮。不过如果他不做，又该如何？”
笑，“我这样狈，倒是让范兄见笑了。”
“我倒是觉得贤妹这是真，我双手支持。如果是我遭了类似的事，做的选择和你样。不过这种脏活累活交给男人干，女人只负责发号施令就好了。你刚才说句话，我就下手了。”
张氏转身之间神间的狠厉，已经消失，属于大家闺秀的端庄与静，重又出现。朝着范进微微笑道：“小妹阴险狠毒，退可会害怕？”
“好了……跟这种人犯不上这样的，没的失了你的体面，再说我们还是要留他口气。徐维志也有仇要报，咱们把他的活都干了，他会不开心的。”
范进轻轻拉住张氏的手笑道：
声声惨叫响起，顺着风飘出，如同鬼号。
“即使今天退不来，我也早晚会这么做的，你即使杀了春香，也依旧逃脱不了这个下场。我发的誓只是用来骗你的，明知道我骗你还会上当，真是蠢的没药医！想要得到我？你也配！”说话之间，用起最后的力气，朝着魏永年上那匕首柄用力踩下去。
烈火烧灼皮肤的焦臭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伴随的则是魏永年那惨叫声。脸上浮现出丝冷笑，冷哼道：
火光冒起。
“你为我割了肉！你就算为我割了头，我也只送你两个字活该！贱人！”张氏咬着牙，冷声呵斥着，顺手将瓦罐朝着魏永年丢下去。她手软脚软没什么力气，这下砸的其实不算重。但紧接着，她就试图去推桌子，发现自己的力气没法把桌子放倒时，便举起了油灯，对着魏永年的脸，把油灯砸了下去。
“贱人……我为你割了肉……你这样对我……”
药汤已经温了，泼在身上倒不至于太难过，但是魏永年的两只手在方才的搏斗中都已经被范进卸了骨环，原本预备用来杀死春香的匕首，现在正在他的上。人在这种状下，怎么都不会舒服，药汤泼下来，就只好拼命地躲，口大叫道：
语气自然从容，仿佛对老夫老妻之间，说着理所当然的事。范进听话地扶起张氏小心地走到桌前，只见用力地抓起了那个瓦罐，随后把剩下的半罐药汤劈头盖脸地向着依旧在地上打滚痛呼的魏永年泼去。
“那我就放心了，退，你扶我过去，有些事要做。”
“放心吧，六小身边始终有魏公府最优秀的女卫扈从，不管是下药还是什么手段，都不会奏效的。”
看着地上依旧打滚的魏永年，对范进道：“这个贼子要对六妹下毒手！”
大方的地把手交给男子，范进也毫不气地回握，先扶着她来到边坐下，找来那只被夺去的绣鞋，弯下腰帮女子穿起。张氏也大方地伸出莲足，任男子为自己的手轻轻碰过自己的纤足。
十指紧扣，早有默契的男女虽然没有海誓山盟，甚至没给对方什么承诺，但彼此眼神的交汇中，互相已经明白对方心意。他们的关系在这刻，已经逾越了朋友的界线，向着更深层的关系前进。
很满意于这种目光，她并不需要人可怜，亦不需要人同。她要的就是这样的男子，不管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他对自己的欣赏永远不变，惟有这样的男人，才配做她的相公。她大方地对范进道：“替我穿上鞋子，有些事要做。”
张氏的衣裙被撕烂多，脸挨了几记耳光，已经有些肿。加上面上的斑痕，不管多美的人，其实现在的样子也是狈不堪的。不过在范进的眼神里，丝毫感觉不到这种狈，仿佛面前的女子，依旧是那颠倒众生的仙女般。
范进的靴子从魏永年的脸上踩过去，来到张氏面前，伸出手道：“贤妹，我来晚了，害你受苦了。”
身女装的范进站在那，衣服有些凌乱。而魏永年已经倒在地上起不来，他的匕首已经刺入其左直没至柄，这种痛苦即使是硬汉也很难承受，何况是个书生。他疼的在地上用力翻滚惨叫，鲜血不停地喷涌而出。
声利物戳刺身体的声音响起，伴随的就是惨叫声，随着方的倒地，宣布着这场短暂而激烈的打斗终局。
在打斗的间歇，范进甚至还有余裕高声朗诵着：“善恶终与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她轻轻拉上了衣服，让自己的样子尽量不至于太狈，心里的恐惧都已经没了。魏永年的存在，方才险遭吻的危机以及眼下自身的疾病，她都不再在意，脑海中反复萦绕的只有句话：“他来了，范兄来救我了，他可以为我牺牲功名，也可以为我冒得天花的危险。有他在，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身女装的范进，身手并未受衣服的影响，依旧矫健，其相貌本就英俊，换了女装之后便亦算的上佳人。此时以女子形格斗，便俨然有几分女侠风范。即使以张氏这种外行的角度也看的出来，范进在这次格斗中占据绝对上风，即使不用武器，也依旧将魏永年打的狈不堪，连匕首都很快夺了过去。
手中的匕首，满含着魏永年对世界的不满，向着他眼前无边的黑暗，奋力劈刺！
这个世界……都是错的。
张氏是错的。
徐六是错的。
徐维志是错的。
范进是错的。
范进与自己出身类似，相貌也未见得比自己强出多少，自己努力读书，心无旁骛，却功名蹉跎，于秀才也只有四等。范进不好好读书，和干纨绔子弟混在起，做生意写话本诗做赋，不务正业，却可以中举人。这种不知上进的书生，为什么能爬到自己头上。张氏这样的大家闺秀，应该是属于自己这种寒门学子的，为什么最终她还是喜欢那种浮廊子弟？这不公平，这是错的。
不公平！这不公平！自己为了张氏可以割肉，为了她可以杀掉喜欢自己的女人，可以为了她拼命，她凭什么不喜欢自己，而喜欢那个范进。
恶人！他是恶人！要抢自己的机会，要抢自己女人的都是恶人！
挥舞着匕首的魏永年冲向范进时，心并非是如普通人想象的那般穷凶极恶或是杀人灭口，反倒是抱着守护自己的家宅，保护自己的女人，以家之主对抗强盗的心，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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